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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de:Jun Matsumoto


──那麼,就讓時間去證明所有。


Episode  22





「不好笑啊……

 

如果是相葉雅紀的話,就會知道該怎麼對二宮和也溫柔嗎?

如果是相葉雅紀的話。

 

大口大口喘氣,像離了水的魚。

 

汗濕的頭髮,額頭上浮出一層細密冷汗。

只睜開眼睛望了他一眼,立刻死死閉上。

空氣裡飄浮著濃重的呼吸,與衣料摩擦發出的窸窣聲。

潤彎下身去,找到和也的嘴唇,在只差0.5公厘的距離。

對方便立刻將臉別過去,是殉道者一般奉獻的姿態。

看著這樣的和也,潤突然感到難過。

 

為什麼非要某個人不可呢。

 

 

戒斷症狀指的是。缺乏一些習慣性的東西所產生的反作用。

其最早出現的公式化論述乃為牛頓第一定律的靜者恆靜動者恆動。

要改變其狀態必須施加一外力,最為人熟知的是毒品所引發的一系列反動。

然而真正令人成癮的事物卻潛伏在日常生活中。

比如電玩、網路、BLOG;煙、酒、一個擁抱、吻、愛撫、體溫。

習慣特定人的存在。

 

黑白分明的世界,百分之九十九點九長條狀的灰色地帶。

交織著三言兩語無法釐清辨明的喜歡、依賴、友誼、愛。

 

生活不是那麼溫柔的東西,不可能又要熊掌又要魚;而如果連自己究竟比較喜歡熊掌還是比較喜歡魚這件事都搞不清楚的人自然也沒有得到幸福的權利……

問題二宮和也應該不是這種搞不清楚自己心思的笨蛋才對啊。

 

比如二宮和也其實從沒喜歡過櫻井翔這個人只不過櫻井翔恰好是相葉雅紀喜歡的人,於是就像二宮和也從來沒喜歡過那隻總是在深夜裡吵死人跑著滾輪叫做小翔的倉鼠只不過因為那恰好是相葉雅紀的寵物於是只好選擇逆來順受試著喜歡一般,就算不可能掏心掏肺去疼愛至少也要將那想要將其殺死的衝動給壓抑下去。那根本就是一種病嘛,將關於相葉雅紀的一切無論合理不合理全都一件件一樁樁忍耐承受下來,還奉為人生圭臬一般深信不疑。

還是說有點聰明的人就是比較容易受到笨蛋吸引,就像少女漫畫裡有點笨有點蠢家裡還很窮的女主角總是會受到學年榜首的男主角青睞。如果一定要歸咎一個原因,那大概是因為從一開始,兩人的立場就如此不平等,所以強勢的一方就可以理所當然居於高位;就可以用蔑視的眼神隨心所欲處理兩人之間的問題與關係;就可以巧妙的掩飾其實自己或許比對方付出更多這個事實;就可以無條件奉獻不求回報並且因為對方就是這麼個遲鈍得完全不會察覺自己心思的笨蛋,於是他們還是可以若無其事作為朋友一直這麼交往下去,試著去一窺究竟所謂的永恆。

 

因為對方是那麼溫柔的一個人,從來不懂得拒絕別人。

所以即使過程中出現了一些干擾阻礙的人也有讓他回頭的自信。

可惜的是。命運並不是這麼機關算盡就能夠扭轉的膚淺的東西。

 

百世輪迴,身邊兜轉的全是同樣那幾張臉,怎奈飲下河水,一擺度,過橋頭。

今生我,與你,仍一如初見。

於是無論幾世,時光流轉,我們仍然獨自一人,在這裡。

各自承受歡愉,各自享受愛情,各自品嚐孤單,各自忍受寂寞。

 

手裡緊緊握住的身體幅度很小地顫動起來,和也的眼睛半睜著,目光濕潤而難以聚焦,那些模糊而抽象的記憶與感情凝固成地毯上一點一點咖啡色的污痕。

趁虛而入的傢伙難道不會有報應嗎?

 

「潤?為什麼停下……

「不要做了……

「為什麼……果然……潤討厭我吧……

「不是那樣……

「那不然為甚麼……

 

為什麼。

──你都已經拒絕了不是嗎。

我的吻。

 

如果可以被更多一點的依賴,如果能夠成為某人賴以維生的泉源。

如果我能夠成為你的唯一,如果你快樂悲傷時第一個想到的是我。

如果……

 

可是沒有如果。

 

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是追逐與被追逐的一方。

永無休止的尋覓,卻也一直期許著,驀然回首的霎那,燈火闌珊的彼方。

無論如何都有一個人將在某處。

等待完成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愛。

 

自相矛盾到可悲的程度。

可我們只是想得到幸福。

 

 

醒來的時候莫名覺得頭疼不太願意睜眼,只覺得胸口一團熱呼呼的東西在磨蹭騷動,習慣性一把摟緊,那樣的溫度讓潤想起老家那隻鼻頭濕暖暖的小柴。其實,他最喜歡小柴了,不但忠心耿耿又總是很有活力,在早晨的時候衝進他房裡伸出舌頭使勁舔他的臉……

捉住在臉上不安分遊移的手指,含進嘴裡用門牙輕輕咬嚙。

手的主人驚呼一聲好疼,隨後潤是大笨蛋的叫罵不絕於耳。

彎起嘴角,笑,環在對方背脊上的雙手慢慢收緊。

懷裡的小狗漸漸安份下來,潤開始覺得全身上下都在疼,並且因為這樣的疼痛令他逐漸回到現實想起自己現正位於何處懷裡抱著的也並非是自家小柴以及昨夜種種不堪回首的記憶,本因為疲倦而不願意睜開的眼睛現在是更加不想睜開了。

「潤,起床啦。」

伸出手指指指自己的嘴唇。

「什麼意思我不懂啦。」

……童話故事裡的公主不是都要靠王子的一吻才能甦醒嗎。」

「這個世界上哪有像你這種木雕臉的公主啊!」

……二宮和也你死定了!」

天旋地轉瞬間和也就到了潤身下,視線交會瞬間他卻立刻後悔自己輕率的行止。

那人微微泛紅的眼眶。

……而且現實生活不是童話故事對不對?」

……

「披荊斬棘,打敗魔女,破除詛咒,全倚靠一個吻,一個輕率的承諾,一個不值得信賴的王子,就想要迎來幸福快樂結局的公主,是多麼的……卑劣且無知啊。」

……不是讓你不許說這種話了麼!」

「所以……封鎖在高塔上的公主、誤觸紡織機而陷入沉眠的公主、吃下毒蘋果而被封存於水晶棺材的公主,她們心裡也明白的吧……這些苦痛、無奈,漫長而寂寞的等待,全部。」好像聽不見他的聲音一樣。喃喃自語似的,和也說。

 

……都是自找的啊。」

 

潤沒有回話,只是逕自站起來,在櫥櫃裡找到洗淨的毛巾,蓋到和也臉上。

「你到洗手間去梳洗一下吧,早上的打工還要去嗎?如果不去的話把店裡的電話給我,我替你打去請假。」

……要去。」

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和也頭頂著毛巾有點滑稽地往洗手間走去。

「你清醒沒啊。」

「囉唆。」

望著那個小小佝僂著背逐漸走遠的身影,潤突然很希望和也再多說一些什麼。什麼都好,就算是那些牙尖嘴利的冷嘲熱諷,但他卻只是一逕,沉默的向前走去。

 

在城堡的閣樓裡,荒野的高塔上,森林深處的水晶棺材中。

公主深深沉睡著,不只是身體而已,連精神也完全封閉與外界斷絕聯繫。

但即使在無止盡的黑暗裡,她依然想著自己養的一只兔子。

往後倒下去的前一秒都還看見小兔子紅通通的眼睛。

是在哭麼?她想。不過兔子的眼睛本來就是紅的嘛。

小兔子,牠好嗎?我就這麼睡著了,到底有沒有人照顧牠呀?

在睡著的時候也一直想著類似這樣的問題。

 

兔子是很在意公主的,作為牠的飼主與最重要的玩伴,他們一直一直在一起。

公主昏倒了,兔子很擔心。但除了守候在公主身旁,也沒有其他能做的事情。

因為牠只是一只兔子而已。不是王子,就不符合詛咒破除的要件,實在非常卑微。

每個晚上兔子都在公主耳邊說話。牠說公主,妳要加油撐下去啊,我會在這裡的。

話雖如此,其實牠也並不覺得這些鼓勵的話語真能讓公主甦醒。

只是總得找點事做嘛。每天都有太多24小時需要打發。

 

在漫長的等待中。這只兔子在草原上,遇見了新朋友,牠們說,走吧。

魔女施與公主的詛咒是千萬年,即便她甦醒過來,你也已經不存在於這世上了。

好像惡魔一樣的邀請。

我想我還是再等等。但是兔子有點猶豫,牠說。也許王子很快就來了。

 

皎潔的月亮照耀著公主蒼白的臉龐,兔子閉上眼睛。

許多朋友來了又去,牠老了。身上黑白的花紋逐漸淡去,鬍鬚都變成白色。

我好像快要死去了。兔子想。牠看著公主毫無起伏的胸膛。

牠從沒有認識過這個世界,牠就快要死了。

 

牠的朋友在呼喊著,兔子啊、兔子啊,你快跟我們走吧。

與此同時始終靜謐的他們的世界突然出現了陌生的腳步聲。

王子來了。披荊斬棘,真是超級帥。

 

公主和王子的幸福快樂的結局似乎比較合適,對於童話故事。

沒有一個故事的結尾是公主和兔子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嘛。

兔子想。於是牠跑到月光下的草原上,和牠的朋友一起奔馳著。

這色彩鮮豔、逐風的世界啊。牠對這一切竟一無所知。

 

和公主在一起的日子非常快樂,那些點點滴滴歡笑的記憶牠全記得。

牠是愛著公主的,真的非常非常愛,但是。牠也有自己想過的生活。

 

公主醒來了。

血色逐漸回到她臉上,粉嫩雙頰與朱紅嘴唇,如童話所描述的一般。

臉蛋小巧精緻而漂亮。

她想起夢中不斷鼓勵她的聲音,以及面前的陌生男子。

王子說,公主,妳就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對象,請和我結婚吧。

但是公主說。

 

喂。你有沒有看見我的兔子啊……

 

 

「如果是我先遇見你,情況會和現在不一樣嗎?」

在和也走進洗手間要關上門之前,潤終於忍不住問了。

簡單的問句,適當的音量,在密閉的空間裡迴盪,反射、撞擊。

是知道的。關於其實一樣溫柔的二宮和也和相葉雅紀的最大差別之處在於。

如果沒有希望、如果真的沒有半點希望。

前者絕對不會給對方留半點餘地。

所以,那個答案心知肚明。

 

「可我先遇見的是雅紀。」

 

 

唉。

 

看著和也元氣地向他揮手道再見的背影時潤感到前所未有的無言。

默默拉著毯子收拾殘局的時候突然覺得晚景淒涼十分傷心,探進褲袋裡摸到手機,沒多想就按下設在第一的撥號鍵。

 

 

並肩坐在公園裡,誰都沒有說話,智隨手不忘的彩色鉛筆和寫生簿從不知何處魔法一樣地被變出來,屈起膝蓋就這麼畫起來。不遠處幼稚園傳來孩子的嘻笑間雜老師的吼聲,那些聲音,混著風吹樹梢的沙沙聲讓人覺得心平靜氣。

接到電話就立刻趕過來的智,什麼也沒問就陪著他收拾了店裡。

踏出店門,在街上找到一間門可羅雀的輕食店,安安靜靜地吃完午飯。

潤問他不必上課嗎?印象裡今天下午他應該有一堂什麼,結果智搖搖頭說沒關係,小潤看上去有心事的樣子我有點擔心。說得輕巧可卻讓他覺得有點想哭。

智。就像拂過臉龐的微風,始終不會讓他為難不會讓他困惑。

無論自己提什麼要求都會笑笑的説,好。從來不曾拒絕過他。

偏頭看著白花花的寫生簿上開始出現雜亂無章的線條。

「怎麼什麼都不問?」

「問什麼。」

「我和和也的事呀、和雅紀的事呀,之類。」

「潤希望我問嗎。」

「我也不知道。」

「你喜歡小和吧。」

「喜歡啊,智不是也喜歡嗎。」

「喜歡啊。」潤看著智仰望著天空時,仰起的頸子還有下巴上淘氣的鬍髭。「不過也不是光一句喜歡就可以代表一切……」又低下頭開始在寫生本上塗塗抹抹。

「不懂。」

潤垂下臉,智放下畫筆笑著摸摸他的頭。

穿過頭髮的溫柔手指讓潤突然憶起澄麗,以及那一段非常幸福,被寵愛的記憶。

野餐時的翠綠草坪,三明治裡的萵苣,短暫停留於鼻尖又翩翩飛走的黃色蝴蝶。

那時希望能夠永遠持續下去,永遠刻畫在心的場景。

居然隨著時光流逝,一點點褪去了。

他突然無端恐懼起來。此時此刻認為最重要的,無論如何也不想遺忘的,終究不敵時間之流的沖刷。不斷前進的長短針像一把鋒利的刀,不動聲色將記憶削薄,終有一天,那些往事,會成為粉狀的碎屑,風一吹,一切都成過眼雲煙。

潤將身體縮成一團,然後把頭倒在智的腿上。

「現在我畫下來的這幅畫呀。公園的景色。」

「嗯。」

「就是我現在看到的景色,這是真的。」

「嗯。」

「但是很多年之後再來到這個公園,一定會和我的畫完全不一樣了。」

「嗯。」

「眼中所見與心中所想,都只佔據這個世界的億分之一而已,甚至更少。」

「嗯。但那和現在我們所談論的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好像沒有關係喔。」智呵呵地笑起來,有點無俚頭的。

「真是的。不要說我聽不懂的話啦。」

「如果我和你都變成老爺爺的時候,卻還是在一起生活的話,潤說不定就會知道我的意思了……

總覺得這話很有反駁的必要,正要回嘴,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走到他們面前。

背著光的臉,輪廓模糊,遞過來一張名片。

「你好。」標準的東京腔調。

智湊過來,與潤一起看著名片上的字,然後。

一起發出了很大的一聲。

「「咦!???」」

 

「喂!」

無視身後抱著寫生簿跳來跳去的面糰潤兀自向前走去。

「喂!」

繼續無視。

「喂!你好歹也理我一下啦!臭小潤!!!」

「幹什麼嘛!」用力推開突然靠得十分近的麵糰臉。

「潤!你真的要做啊!?」

「做啊,幹嘛不做,那薪水很高耶。」

名片上印著的是知名的事務所的電話及住址,一席話說得潤和智一頭霧水。

簡而言之言而總之一言以蔽之,就是傳說中,在街上被星探挖掘,的意思。

只是拍拍雜誌的話,總覺得自己應該還是可以勝任的。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

「你是不是覺得我做不來?或者不合適?」

「不是!」智股著腮幫子皺起眉頭:「就是因為潤看起來很適合我才擔心呀!」

「擔心啥呀你……

「說不定你變成超級名模,就要世界各地四處飛,那就不能和我一起玩耍了!」

「笨蛋啊……說的也不知道是西元幾年的事。」潤垂著臉笑起來。

「未來的事很難說的!」

……真麻煩耶。那不然。以後我上哪兒都帶著你好了。」

沒來由地沉默下來,潤摸摸鼻子偷偷看向身邊抱著寫生冊若有所思的智。

良久。智說。「……小潤你呀。隨便說這話,我要是當真了怎麼辦?」

 

握住智空出來的左手,感覺對方先是一滯,才溫吞地回握過來。

 

就是這樣令人安心的溫暖。

潤靜靜地想。

沒有糾纏與傷害,沒有激情卻也沒有任何不安的溫柔情感。

 

如果感到不安的話。

請永遠和我在一起。

 

這種話他說不出來。

那麼,就讓時間去證明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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