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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淺草的冬天清晨一如往常在寧靜中拉開序幕,儘管天氣冷得讓人腦子只有繼續窩在被子裡的念頭,左滾右滾轉了兩個身不曉得在跟空氣中哪顆灰塵撒嬌的龜梨,還是非常認份準時起床了。
  瞇著睡眼惺忪的雙眼呆站在浴室鏡子前刷牙,身上掛著一套鬆大的淺藍色條紋睡衣,因為歷史悠久都洗出了細小的毛球,腳上踏著雙毛都被踩扁了的毛拖鞋,黑色的,據說容易吸熱。
  龜梨捧了冷水洗臉,嘩地刺骨的寒意打醒了渾身還懶散著的神經,對著鏡子眨了眨不算小的細長眼睛,上頭兩道細細的黑眉,對自己抖擻地說了句早安。
  吃完了昨晚剩下的味噌湯拌飯後,換下睡衣,答答答踩著木頭階梯下樓,拉開書店的鐵門,龜梨再正常不過的一天開始了。
  書店是小規模,但是該有的書也大致不差,有時候耐心點的客人還能挖到古遠的絕版珍品。坐在書店裡頭櫃檯桌子後的龜梨,就是現在這家赤西書店的老闆。你問這家書店既然叫赤西書店,為何老闆卻是叫龜梨?這話說起來有點長,總歸來說這是龜梨某個很遠房親戚的家,原本的老闆確實是赤西夫婦,赤西夫婦自覺到了退休年紀就洗手不幹了;而原本這對夫妻也是有個獨子的,但因為獨子逍遙成性大學退學第一次跑出國進行所謂遊學打工後一年到頭在家出現的日子可遇不可求,索性就交給了這個原先是來借住打算考所東京的大學讀的龜梨。奈何從小憨直的龜梨即使被丟到競爭風氣不同凡響的東京,依然傻悠悠地用著自己的步調念著書,於是名落孫山個幾次之後也就順著赤西夫婦的意思學起管理這家小書店。
  這天龜梨還是戴著他招牌的黑框眼鏡,一把遮去了他不大的臉半截;未曾染過未曾燙過的頭髮維持著漂亮的黑色,中分;因為有些怕冷所以裡頭加了件白色的高領毛衣,外面是暗黃色的布格子襯衫,褲頭還紮得很緊,看得見皮帶上一個個的洞。平時站著的時候褲子長度還好,坐下時就能清楚看見短了半截的褲管下是一雙堂堂正正的白色半統襪,洗得還算白淨。穿著打扮是這副德性,表情又常有些憨傻,老是趴在店內的櫃檯大桌上寫寫劃劃,一看就知道絕不會有人問他:情人節有啥打算?
  雖然他從腳看到頭,再從頭看到腳,怎樣也不像牽過女孩子手、和女孩子約會過的模樣,但若是要如此以貌取人鐵口直斷他啥個屁都不懂,那就實在大錯特錯。
  一壘是什麼?二壘是什麼?三壘是什麼?早就全壘打了。
  至於這個全壘打他本人算不算清楚意識到,也許還有待証實就是。
  總之今天這個徹底就像個傻宅男的傢伙仍舊絞盡腦汁在稿紙上寫下字字句句,現在正在進行的是前兩天看的小說《這些故事孩子不愛聽》的書評撰稿,偶爾也寫寫短篇小說,雖然出版社和報社採用的機率不算高,但偶爾還是能獲得青睞,三不五時收點外快也是好事,更何況龜梨其實還是個夢想著考上東大文學系的文藝青年,即使考不上夢幻科系,練練筆、滿足一下文字癮也有益身心健康。
  
  今天的生意有些零星,龜梨也樂得想著今日之前可以完成這篇文評。中午的便當是跟隔壁兩條巷子的豬排店買的,邊吃邊看著桌子玻璃墊子下那張風景明信片。沙灘鋪滿白沙,海水湛藍,水天一色,龜梨想著仁現在應該不在這個風光明媚的海邊了,那麼,又是流浪到哪裡去了呢?
  咀嚼著最後一口炸豬排時龜梨忽然聽見店門口傳來砰啦啦的聲音,側頭一看看見一整疊的書從架子平台上滑落地面,散成了一座小平丘,龜梨急忙放下筷子走到外邊瞧瞧出了什麼事,一個穿著咖啡色皮衣的男子趴倒在那堆書上,長出了很長一段黑髮的棕髮亂糟糟且蓬鬆地垂到了肩上,男子撐著頭對著眼前張開了嘴巴傻愣著的龜梨燦爛一笑,「唷!小龜,好久不見!」然後就頭一歪眼皮一閉徹底攤在了書堆上。
  龜梨花了好幾秒收回自己的下巴,蹲下來,伸出短短的食指戳了戳那人的臉頰,呃,熱熱的,軟軟的。再把手指移到鼻子下方,有氣,還活著……龜梨鬆了口氣,雙手架起男子的肩膀,舉步維艱地將他沉沉地往樓上拖,期間那人還貌似神智清醒地咕噥著:「小龜,輕點,骨頭要被你扯散了……」龜梨停下動作,湊近聽,卻只剩平緩的呼吸,龜梨繼續奮力將人往上馱。
  下午和傍晚一眨眼就過去了,龜梨仔細關了店,走回樓上的住處。開了房間的燈時那人還抱著他的被子睡得十分香甜。
  龜梨轉身進了廚房,綁起圍裙煮晚飯。沒想到今天晚上會多個人吃飯的龜梨有些困擾,對著冰箱發了會兒呆,最後決定下鍋雜燴麵,要是麵不夠再丟冬粉湊數……專心攪動著大湯匙的龜梨聽見背後傳來熟悉的好聽的聲音:「好香啊~小龜,我好餓。」
  龜梨看著坐在眼前唏哩呼嚕吞著麵的傢伙,再次一聲不吭彷彿憑空降落般回到了這裡。
  「仁,你是餓了多久?」
  龜梨開始想要是連冬粉都沒了家裡還有沒有泡麵可以下。
  「嗯?」從坐下就開始忙碌的赤西家獨子終於歇停了幾秒,抬頭,「大概,可能,有兩天。」
  「沒錢了嗎?」
  「我把最後做的那些小玩意兒送給一個小妹妹了。」
  「喔。」
  龜梨點點頭。
  這意味著總是邊走邊賺旅費的赤西把最後要賣錢的手工製品因為一時心血來潮送了人而身無分文。
  本來嘛,在龜梨眼中饒有藝術天份的這個關係遠得姑且稱為表哥的赤西,靠著天生的美感與靈巧的雙手,賺錢不是太難也不需要汲汲營營,破銅爛鐵到他手上也能變成新奇好玩的小東西,小時候跟著父母一起來拜訪時大他兩歲的赤西總是兩手神奇地擺弄兩下,氣球做的貴賓狗,塑膠繩綁的伊勢蝦,信手拈來,轉手就送個興奮之情難掩的龜梨。興許龜梨對赤西的崇拜與信任就是從這裡開始的,又會玩又親切人又生得漂亮,比班上同學更樂意與自己玩耍的這個表哥,龜梨一直是很喜歡也很親近的。
  
  吃完了晚餐赤西洗完澡窩在客廳沙發看電視,龜梨翻出櫃子裡的被子,抱著就要進赤西房間替他鋪整。
  赤西喚住了他。
  「烏龜,你幹麻?」
  龜梨愣了一下。
  「整理你房間,要不然沒法睡。」
  赤西對他揮了揮手,繼續看自己的電視。
  結果晚上熄燈後龜梨感覺到有人爬上了自己的床。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這屋子裡除了他沒有別人,龜梨之所以這麼篤定不是其他未知生命是因為他住這裡這麼久也沒鬧過鬼。
  龜梨轉過來面對赤西,「好擠。」
  「好冷。」
  龜梨感覺赤西往自己身邊又蹭近了些,沒再說話。
  赤西怕冷是龜梨從小就曉得的,龜梨一邊伸手捂著赤西冰涼的手,一邊想著既然赤西這麼怕冷卻不怕麻煩到處跑,而且還挑這種冬天時節回來日本,還以為會躲在南半球哪裡避寒哩。
  沒多久龜梨的呼吸聲就沉穩了下來,節奏和緩,赤西睜開眼睛,就著小璧燈些微的光亮看著龜梨的睡臉,不自覺嘴角勾起了弧度,伸手描了描那兩道自從自己替他修過並在龜梨詢問美醜時不置可否從此維持下來的細眉毛,再輕輕戳戳睡著了卻還微微嘟著的薄唇,輕聲笑了笑後終於拉好被子拽著龜梨暖暖的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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