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接受拍打餵食

相葉呆呆地站在那裡看著二宮的小房間。

遊戲機、吉他、都還靜靜擺在原來的位置。

突然有些神思恍惚。早上明明還聽見二宮像從前那樣在他耳邊說早安。

原來一切都是夢啊。

但，真是個好夢呢。

相葉甜甜地笑起來。

小時候，他們兩個人擠一張床，二宮總是較他醒得早，他會不耐煩地喊醒相葉。

然後一起開始早晨的盥洗與根本填不飽肚子的一日三餐。

對於二宮的身高相葉一直感到自責。因為自己肚子老是叫得震天嘎響，二宮不堪其擾，索性將自己那少得可憐的餐食分了一半過來給他…

於是他伸手抱住夢裡的二宮，小小的身體無限溫暖，這怎麼可能會是機器…

『NE，AIBA CHAN，我走了噢。』

『…肯定會回來的吧。』

『…回來有獎賞的話。』

『…想要什麼？』

『什麼都可以？』

『都可以…』

『那…永遠和我在一起吧。』

相葉愣了一下。

這不是一定的嗎。二宮爲什麼要這麼理所當然的東西？

但如果是二宮。

不要說是永遠這種膚淺的東西，只要他肯開口。

相葉真的願意把所有能給的東西全都給出去。

不在？就代表。又是去出任務了吧。

輕手輕腳關上門，寂靜的屋子里，失去了唯一的一道光線。

回頭，撞上正巧從外面匆匆進門的櫻井。眼角奇怪地紅著。

「小翔，你怎麼了…？」

相葉被櫻井緊緊擁進懷里。

「NE、雅紀，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離開這裡、離開研究所，就算得在腦中設自爆裝置也沒關係，反正只要不洩漏機密…你和我走吧…好不好？好不好…」

相葉抬起手環住櫻井的脖子，安撫孩子似的哄他。

有熱熱的水氣沿著頸子流進衣領裡。

「BAKA…哭什麼啊…要離開就離開好了…等小和回來，我們就一起走吧…」

櫻井深深望了他一眼，相葉不知道在他深遂的眼眸中究竟醞釀著怎樣的情緒。

那是自己從來沒有理解過的，櫻井最深處的內心。

…一直以來，其實讓這個男人感到不安了吧。

但是相葉想告訴他，一切都沒事了。他甚至已經擺脫了過去的陰影，已經…

於是，第一次。

他主動親吻櫻井的嘴唇。

在地板上倒下去的時候，相葉慢慢閉上了眼睛。

沒有顫抖、沒有不安、更沒有深深的恐懼。

被撕裂開來，泉湧而出的或許會是幸福吧。

想接受櫻井翔，這個他愛了很久很久的男人。

縱使要被摧毀，即便會疼痛也沒有關係。

索性任憑眼淚從眼角滑落。

在劇烈的痛楚中相葉聽見櫻井在他耳邊呢喃的那句，我愛你。

紙不可能包得住火。

相葉終於查覺到事情的古怪是在空襲警報響起來的時候。

國家淪陷了，前線失守，大批大批的軍隊進行武力鎮壓。

他們被集中在第一研究室裡，親眼看著保密科的人為了守密而被灌入自白劑遭受凌遲的痛苦神情，他們口吐白沫滿面驚恐，睜著大眼一個一個死在他們面前。

大野按著櫻井和相葉的肩膀搖搖頭。

沒有必要隱瞞，把知道的都說出來。

到了這步田地…沒有繼續做無謂犧牲的必要了…

他們機械式的回答對方提出來的每一個問題，技術到了哪一個層級，等等。然後呆滯地看著他們得意洋洋炫耀手裡一張張記憶晶片，他們將那些晶片扔到地上。

相葉失控地爬過去，就算被那些人用槍抵著腦袋踩住手指也要去檢查那些號碼。

櫻井看著相葉突然奇怪地笑出來的側臉，發出一聲嘆息。慢慢閉上了眼睛。

警報聲從早到晚響個不停。

作為戰俘不知道會被怎麼處置，說不定直到最後也依然是死。

很多人選擇放手一搏。

他們被軟禁著不許離開研究所，一整天不斷有槍聲從門口傳進來。

逃走的人格殺勿論。

櫻井和相葉呆在研究室裡一整天什麼話也沒有說。

雖然有人送飯進來但櫻井完全吃不下去。

只有相葉默默地用杓子將飯菜舀進嘴裡。

當初沒有下定決心離開，終於他們都再也走不掉了。

報銷名單下來，上面卻奇怪的沒有KN71603。

小和沒有被銷毀，一切都還有救。

雖然就像櫻井說的，只要保存好思維資料，要做出幾百個甚至幾千個KN71603也不是問題。

但是KN71603是不同的。

他怎麼可能只是機器人。他會對他笑，要他跟櫻井好好相處，笑起來那麼可愛。

他摸摸他的嘴角，笑他吃飯老是帶便當老是長不大。

他打電動、彈吉他，喜歡寫帶點哀傷味道的敘事曲。

那…是小和呀…

他怎麼能拋下他獨自離開？

夜裡相葉爬上櫻井的床，他伸手撫摸櫻井下巴上刺刺的鬍渣。

「NE，SHO CHAN你等著我…回來以後…我們就離開這裡…帶著小和，一起…」

嘴唇覆上濕熱的溫暖，櫻井睜開眼睛。拉下相葉的頸子將他按進被褥裡。

清晨。甦醒過來。

櫻井撫著空蕩蕩的床邊，已經沒有半點餘溫。

靜靜地下床，走進實驗室裡，扭亮所有燈光。

拉開抽屜，在深處找到那張沒能來得及還回去。

上頭刻著KAZUNARI NINOMIYA的晶片，放進播放器裡。

櫻井從來不知道，他們從一進到研究所裡簽訂契約那一天起。

就受到高層徹頭徹尾的受到監控。

不知何時植入腦幹裡的晶片，保存了從他們進到研究所起視線所及的一切。

並且在死去時被悄悄收回。

白得杳無聲息的螢幕只有畫面沒有聲音。

凡事心不在焉的二宮眼裡的風景總是模模糊糊，實驗室、會議室、院子裡的樹。

但是一旦觸及相葉就會變得格外清楚。

在二宮的視網膜烙下的，相葉的影像。

哭的笑的生氣的，委屈的撒嬌的可愛的表情。

藝術照一樣被美化了好幾千倍。

只要在一起，二宮的視線就從來沒有離開過相葉。

按下遙控器拼命的快轉、快轉、快轉。

他們三個人得到了同一天休假，一起外出去了酒吧。

喝到一半的時候接到電話，半醉的相葉不肯和他們回家。

他和二宮只好先行離去回研究所加班，結束後分道揚鑣。

但是接下來櫻井完全想錯了。

他怎麼會誤以為，二宮會放心得下相葉。

他怎麼會誤以為，他會讓他一個人留在那裡。

他早該想到的，總是對相葉無比心軟的二宮。

回到酒吧，努力扛著醉醺醺的相葉，走到大街上，怎麼也攔不到計程車。

喝醉了的相葉，弄不清楚誰是誰，把二宮拖進暗巷裡。

在二宮視線裡的相葉水氣朦朧的眼睛，靠近又遠離。

奇怪的笑起來，噘起嘴唇說出了一個字。

櫻井知道那是他的名字。相葉把二宮當成了他。

他喊他。

SHO…

然後一切就發生了。

在二宮手下已經哭不出聲音的相葉，單薄的軀體有數不輕的傷痕。

從下體汩汩流出來的血沿著柏油路面一路向前。

始終存在著，屬於二宮和也這個人殘忍的部分。

他是不是應該要恨他才對。

可是。

在那個起風的下午，紫色藤花花瓣緩緩飄落漫天飛舞。

櫻井走進庭院，在相葉向他告白的橡樹下看見那兩人。

KN71603放下遊戲器，捧著臉頰看著對面正在打盹的相葉。

浮現出那樣微笑的神情，是他記得不可能曾在KN71603晶片裡設定過的數據。

他站起來走近相葉，將他臉上的紫色花瓣撫去，動作輕柔且不著痕跡。

那麼那麼隱忍的吻。

櫻井翔終於知道了關於二宮和也這個人的所有秘密。

或許是他沒有信心，或許是他被害意識過剩。

但是當KN71603從他身邊走過，輕描淡寫要他照顧相葉時。

櫻井反手關掉了他的電源。

你又要離開。

你又要使相葉為難。

你又要帶走他全部的心。

你…消失吧。

雅紀你真傻。

怎麼可能會有KN71603的晶片。

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出征。

櫻井看著鐵櫃裡，已經停止活動的KN71603。

相葉的心早已殘缺不全。

所以就算他死了，就算把它拆了，他們也永遠永遠無法擺脫。二宮和也這個人。

他所得到的只是一半的相葉雅紀。

也許更少也說不定。

既然如此。

乾脆成全吧。他突然理解到要把那兩個人一分為二是不可能的。

櫻井撫著鐵櫃裡KN71603冰冷的臉龐。

窗外響起來的槍聲，驚起了樹梢上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