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秘密
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用指尖抵一把亮晃晃的瑞士刀。
刀身銀白明亮,刀刃鋒利。再把大拇指按在刀鋒上。
血迅速浸透半面床單。
銀白月光透進窗,均勻灑在身旁呼吸均勻的相葉身上。
伸出左手撫掉他臉上的髮絲,把棉被拉到他下巴底下。
櫃子裡的安眠藥,要沒有了吧,什麼時候得再補充一些才行。
這種聲音,怎麼能讓他聽到。如果睡不好,隔天早上起來,就會沒精神的。
二宮不喜歡看見相葉無精打采的模樣,他希望他永遠保持笑容。
可是,如今,這樣,誰還能笑得出來?
整棟樓里,響徹著悽慘的尖叫、呻吟、皮鞭在空氣中揮起又落下的聲音。
打開窗,迎入夜風冰涼,將刀刃抵在右手動脈上,深深地,劃開,劃開。
未曾謀面的父母,也許有過一個溫柔的姊姊,那些從來沒有感受過的親情。
他不希罕。
他所擁有的、所必須要保護的、他的生命。
就在這裡。
為了那個人,他可以付出全部,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包括人格、包括道德、包括尊嚴,全部。
沒有什麼是不能失去的。
那個漂亮的孩子葬在早就挖好的坑里,胡亂被掩埋。
二宮右手裹著紗布,牽著泣不成聲的相葉,盯著那土堆。
『小和…事情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會不會有一天我也…』
『BAKA,別胡思亂想,你才不會變成這樣。』
──我才不會讓你變成這樣。
身後跟著一群同樣泣不成聲的孩子們,二宮看著最後邊一個長相清秀的男孩。
咬了咬嘴唇。
那個男孩是新來的,有漂亮的眼睛和櫻桃一樣鮮紅的嘴唇,非常討人喜歡。
相葉很快跟他混熟起來,他們在院子里捉蟋蟀,用水灌進土丘里。
二宮從二樓房間的窗戶里看著陽光底下的兩個漂亮男孩,露出久違的笑容。
直到腳步聲在他身後響起。
『又要了?別那麼頻繁可不可以,那些孩子不是沒有戒心。』
『反正你那麼聰明,再多騙幾十個也不是問題。』
『隨便你怎麼說。總之以此作為交換,你們也不准對他出手。』
『知道了知道了~』
夜裡相葉接下二宮伸過來的杯子,裡頭裝著熱牛奶。
其實想不太明白這些東西到底從哪弄來,但他從不懷疑二宮就是這麼有辦法。
『喝了趕快睡吧。明天一早還要幹活。』
『嗯…知道了。』相葉將杯子裡的牛奶一口喝乾。
立刻就困倦下來,二宮把手伸過來摸摸他的頭髮。
『晚安,小和。』相葉喃喃說著,很快墜入夢鄉。
『就是這裡,打開這扇門,你就能重獲自由。是我帶你回來的,我有責任保護你。』
『二宮君…可是…要是被發現的話…』
『記住,開門之後立刻往樹林里衝,大概
『那你怎麼辦?』
『他們不敢對我怎麼樣,我和相葉…預計這兩天也要逃走,只是害怕要是離開,其他孩子不知道會被怎麼對待……啊!再過幾分鐘他們就要來巡視了!』
『…二宮君真的謝謝你!…』
『不用謝,你快走!』
『嗯。』
男孩打開門,他從這邊立刻將門反鎖。
然後是重物倒地的聲音,衣物撕裂的沙沙聲,撕心裂肺的恐怖尖叫。
即使在無間地獄裡也聽不見的瀕死悲鳴。
作為不對相葉出手的交換。
二宮到街上帶回漂亮的孤兒,充當男人的玩物。
只要再忍耐一個月就行了,他已經聽到風聲。
位在遙遠城市裡的研究所,再過一個月就會有人來進行評選。
那個時候只要盡力表現自己,就有錄取脫逃的希望。二宮從不懷疑自己的實力。
到時,就能帶著相葉離開這裡;到時,他就不用再犧牲別人的生命。只要撐過去…
回到房里,相葉仍在熟睡。
拉開抽屜,在深處找到藏得很好的小刀,捲起袖子往左腕上。
深深地,劃開、劃開。
紅、紅、虹。
天大地大,彷彿只有這顏色足使他感到心情平靜。
相葉是第一個發現庭院里開出桂花的人,於是理所當然得到佔據那株花的權利。
二宮坐在板凳上看相葉樂呵呵地挽著袖子在摘花。
揉碎的珍珠色花瓣在他手心里溶解出一種濃郁得令人暈眩的香味。
風一吹來,便漫天飛舞迷了眼。
於是當他從板凳上醒過來的時候,身旁笑語盈盈的相葉早已經不見。
這麼多年,二宮一直時時刻刻保持警惕,盡量避免相葉離開他的視線之外。
相葉太純真,他什麼也不明白,不明白那些在院子里被草草埋葬的孩子是如何遭受凌虐方致死去,不明白他爲什麼不肯讓他單獨行動,即使在這所房子里也不可以,街上的孩子已經餵不飽那些噁心的男人。他知道他們一直在注意相葉,這傢伙從小骨子裡就透著一股男孩子不該有的奇怪的媚,像院子裡的桂。
只消盛開一刻就足以迷惑所有人的知覺。
二宮衝進二樓他們的房間裡,沒有看見相葉;立刻轉往一樓走廊深處的小房間,桂花香味一路繁盛起來,他果然找著正在和那些男人拉扯的他的青梅竹馬。
那些男人看見二宮時立刻僵住了,拉著相葉胳膊的手也停頓下來,二宮走過去牽起相葉的手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靜靜地看著那些男人醜陋的面孔。
相葉眼神呆滯完全就像伺服器斷線似地毫無知覺。
那些男人似乎想說什麼,但二宮並沒有給他們辯白的機會。
『房間裡的錄影帶,我告訴過警察局,如果我一天沒連絡就立刻交到社會局…屆時這所孤兒院…負責人…全都會完蛋吧…』
然後冷眼看著那群男人衝進房間裡,翻箱倒櫃找那並不存在的針孔攝影機。
他感覺自己的手,居然不像以往那樣沁出冷汗。
攝影機?他們到底以為他能有多少錢去買那麼昂貴的儀器?
他們總是自以為是高估並畏懼他,而忘掉他其實只有十歲。
他越來越能面不改色地說謊,而且絲毫不感到心虛。
彷彿世界就是被謊言所構築而成,在他十歲那一年。
研究所的人來了,他毫無異議地被選擇,在開口提出要帶走相葉時。
那些男人走上前來。
『先生。二宮確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相葉…』
相葉被帶到房間裡去做測驗,那些男人在一邊笑得非常下賤。
他咬了咬牙。這些卑劣的男人,直到現在也不肯放過他們嗎。
找到機會總有一天他要滅掉這裡,滅掉這群男人,滅掉這所孤兒院。
可是當成績出來,上面露出那麼滿意的表情,說這孩子也是個天才的時候。
二宮真的覺得,這個世界,是站在他們這邊的。
曾經的苦痛、陰霾、終會雨過天青,而當烏雲散去陽光露出臉來。
在遙遠的天邊,他好像能夠看見,七彩班斕的,幸福彩虹。
不過後來事實證明,他還是涉世未深。
他們在天空的庇護下生存,就該明白。
這個世界能賜給他們幸福,就能夠輕易使他們顛覆。
於是當相葉紅著臉告訴他,喜歡櫻井。
二宮好像聽見有什麼東西碎掉的聲音。
心是不會碎的,破碎的只是落在地上沒有握牢的試管。
他用極端平靜的口氣說喔,是嗎?然後轉身去找掃帚。
也許人的內心真的比想像中強大也說不定。
他開始努力撮合相葉和櫻井,給他們製造無數單獨相處的機會。
這樣的豁然連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反正。
那是相葉啊。
只要他能夠幸福。
不就夠了嗎?
從二樓玻璃窗望進院子裡,相葉結結巴巴地在向櫻井告白。
伸手攏上窗簾。
從此,改掉那個總是從二樓窗口向外望著他曬太陽的幸福睡臉的無聊習慣。
他以為他夠會說謊,夠會欺瞞,夠會誆騙夠會粉飾太平。
但卻忘掉,縱使騙得過所有人,終究是做不到自欺欺人。
暗巷裡,相葉吻他,嘴裡卻呼喚著櫻井的名字。
這一次,真真切切,不是試管也不是任何別的東西。
他幾乎可以百分之兩百的確定,那是心臟碎掉的聲音。
反手甩了相葉一耳光,看著他往牆邊跌過去撞破額角的時候。
死掉了。
他的心早在那一天就死了,看見相葉和櫻井在橡樹下接吻的那一天。
就死了。
離開孤兒院。是錯的嗎?
如果一直留在那裡的話?
也許他還能夠自圓其說,假裝自己能夠保護相葉一輩子。
也能夠掩藏自己真正的心意,相信他們之間會地久天長。
相葉嗚咽著,結合部位湧出大量鮮血。那些哭叫的聲音,突然變得遙遠。
把住相葉的腰不帶憐惜地抽插,咬住突起的背骨,將臉湊到他耳邊,說。
『不准。』
『不准你接受別的男人。』
『除了我以外。誰都…』
『不准。』
在醫院裡櫻井錯愕的臉,隔著一扇厚重玻璃門,瀕死的相葉呼吸急促。
二宮面無表情地漠視這一切。
反正,都完了吧。相葉雅紀這個人,櫻井翔這個人,二宮和也這個人。
實在很想笑可卻沒有辦法牽動嘴角,他一直想守護的東西最後毀在他手裡。
這樣的結局或許最適合他這種死不足惜的人。
反正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真的。
全都是虛妄,全部都是…寂寞孩子無聊的幻想。
只是。
他怎麼也沒料到櫻井居然能做到將一切當成沒發生過一樣呵護著相葉甚至比起以往更甚。
而相葉也彷彿為了回應他的期待一樣努力使自己振作起來。
二宮站在辦公室裡看著螢幕上的影像,撫著後腦。
離開研究所時的紀錄,不知何時植在腦中的晶片。
果然什麼地方都一樣,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包括他自己。
都一樣卑鄙,無恥,齷齪,下賤。
『我要離開這裡。』
『如果你是擔心我把這件事情告訴相葉…』
『不。我不在乎,你們要說儘管去說。』
『…那起碼告訴我爲什麼。』
『沒有爲什麼。』
『…如果…我希望你不要走…呢。』
二宮深深看了坐在對面的大野一眼,嘴角浮出一絲冷笑。
『請在我腦內裝設自爆晶片吧,如果擔心我洩密的話。』
我不希罕任何人,來喜歡我。
誰都別想輕易進入我的內心。
相葉拉著他的手眼眶紅了一大圈簡直像隻兔子。
『…肯定會回來的吧。』
『…回來有獎賞的話。』
『…想要什麼?』
『什麼都可以?』
『都可以…』
說謊。
看著迎面而來的卡車他閉上眼睛。
你已經,把我想要了好久的東西。
給別人了。
在幽幽的藍色水光中,冰冷蒼涼的青色火炎。
在深深沉溺的記憶深處,醒不過來的夢魘裡。
我只願回應你的呼喚。
他睜開眼睛。
腦海裡充斥著相葉認為他應該擁有的記憶。
聰明、善良、體恤人、總是對相葉雅紀這個人莫可奈何。
他抓抓頭髮,身體裡的記憶飛快湧現出來。
沒有了任何的干擾、過去的傷害消失無蹤。
於是清晰的浮現出來。他對這個人的感情。
這一次,一定要讓這兩個人得到幸福。
他動了動手指。
並沒有注意到身邊櫻井若有所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