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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大利麵、番茄醬、高湯;茴香、萵苣、還有一些赤西叫不出名字的香料,從牛皮紙袋裡抖出來的就是這些東西。
銀灰色的鍋子、電磁爐、筷子、面紙、電視機,都還維持著前一分鐘的樣子。
彷彿就連高湯的氣味也仍未消逝一般,隱隱約約的,飄浮在空氣裡。
從廚房的角度能夠看見,半掩的房門內,龜梨正用彷彿演唱會中換裝一般的速度,飛快扯掉T恤踢掉休閒褲,拉開衣櫃那樣的手勢,好像跟它有仇似的,指尖刷過那一排琳瑯滿目的衣架,找到一件看起來很眼生的衣裳,是他的嗎?應該就是吧。他們兩平日裡的著裝風格其實不大相像。要說起來,十六歲以前還是很像的,可十六歲以後就慢慢不像了。越來越沒有交集,彷彿本來好好的兩個旅人,到了黑漆漆的森林這麼個明明如此需要相互扶持的地方,卻突然堅持要走往不同方向一樣。在那樣黑得怕人的環境裡,獨自咬著牙忍受孤單寂寞;幾個小時後赫然發覺,那兩條路其實通往同個出口,曾經經歷過的那些忍耐,突然變得很愚蠢。於是某一天,赤西就再也分辨不出來那一櫃子的衣服到底哪件是誰的了。
全都丟進洗衣機裡,不能丟的就帶到洗衣店,無論是丹寧褲亦或是毛線衣,全都是同樣的洗滌劑的氣味,經過同樣的一雙手去摺疊,赤西就慢慢忘掉了。
啊,那件襯衫果然是龜梨君的。
不知何時她的聲音在身邊響起,赤西看向她。
上一次替你整理衣櫃的時候,我就想,這件衣服啊,鐵定是朋友的。
真的啊……赤西笑著,又往袋子裡摸到兩顆番茄。
要作麵吧,我來幫忙。
不要了,你們兩個不是吃過了嗎?撐壞了多不好的。
妳不是特地來給我做飯的嗎?既然都來了……
但是你已經吃過了不是嗎。似乎還想繼續說些什麼,突然將音量提高了一些,但只是很少的一點。如果不是因為房裡很安靜,如果不是因為龜梨正巧換好衣服走出來,如果不是空氣突然曖昧地凝固起來。
赤西想,自己是不會辨別出來的吧。對方語氣裏,那和平日截然不同的地方。
Jin,我先走了。
撈起甩在茶几旁的手機和車鑰匙,龜梨朝他眨了眨眼睛。
對人家女生好一點,總是這麼冷淡,老了會沒人要的。
我現在就不想要他了。她笑著講。
你他媽的還不快滾……
是是。
玄關的門在他們面前關上,赤西轉頭看向她。
妳在生氣嗎?忘了鑰匙的事,忘了做飯的事。
沒有。
不然?
沉默。
赤西抓抓頭髮走進起居間,拔掉電磁爐的插頭打開電視。螢光幕裡無論哪個頻道,都彷彿以為現在電視機前只有主婦一樣。淨是些怪節目。
四面八方湧來的罐頭笑聲非常吵。赤西拽了桌上的鍋子扔進水槽裡,前幾天沖麵吃沒洗的碗裡的水濺了赤西一聲,他低低罵了句髒話。
噴出來的水也髒了她的裙襬,那些淺棕色的污痕,伴隨著無聲無息的眼淚。
赤西走過去摟住她的肩膀。沒有香水沒有脂粉沒有所有他討厭的女孩子身上理所當然有的味道。那麼單薄的身體,單手一圈就抱住了,他明明喜歡這個人……
對不起……可是妳那樣什麼都不說,我真的不知道妳在想什麼……
仁我給你生孩子好不好……
幹嘛突然說這個……
因為你喜歡孩子……
傻瓜……
赤西吻了吻她的眼角。
……否則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替你做什麼啊。
……在我身邊待著就可以了。
她安靜下來。
那樣的悄然靜默讓赤西突然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水槽裡的水流進排水孔裡的聲音都清晰可辨,呼吸聲有些微錯亂。
她下垂的眼簾,睫毛輕輕搧著,心跳很緩很緩。扛著無限疲憊那樣的蹣跚。
感覺到她輕微地抵抗著自己的擁抱,但是赤西沒有鬆手。
說吧,讓我給你做什麼?別生氣,也別哭,妳一哭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抬起眼,沒有淚水也沒有任何什麼別的。
那麼,從現在開始,別說謊。只要這樣。
我答應妳。
她深吸了一口氣。
那,仁。
你是不是喜歡龜梨君?
龜梨和也曾經非常慶幸,能夠和赤西在同一個團體,能夠一路走過來風風雨雨。縱使心意可能不相通,但是,起碼總有一個人在那裡,胼手胝足地向前走去。
就算臉上有輕蔑有不屑,可總還是在一起。
曾經以為那樣是最好的,他們站在世界上離對方最近的位置,一直一直在一起。就算失去了一些普通人理所當然擁有的幸福,但是這份工作就是如此。
只是,嚮往著平凡的生活,卻又私心的不希望結束這段變質的關係。
對於他們雙方,對於他們以外的別人,是否過於殘忍。
看著一路上刺眼的紅燈龜梨心中模糊地想著。
到底這段牽絆。
究竟是造就了彼此的不幸,還是一切都只是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