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JUN MATSUMOTO
(2)
潤會對這隻小柴莫可奈何實在是沒辦法的事。
在房裡睡覺時偶爾聽見他那素昧平生的室友,對著似乎名為NINO的狗,大呼小叫,第一次聽見還以為聽錯,可是後來,潤幾乎百分之兩百確定。
他室友養的那條狗,真的就叫做NINO。
“喂。”
所以想也沒想就撥電話過去。反正那傢伙,沒客人的時候總是在混。
“幹~麼。"
電話接通瞬間,潤聽見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以及人群的喧囂。
“在作什麼?”
“打~工~啊~”
“其實是在鬼混吧。”
“知道還打過來,我要掛了。”
“等等。現在還和雅紀一塊住麼?”
“廢話,我可是受人老爸之託,忠人老爸之事…”
潤微微笑起來。他這輩子,見過最口不對心的傢伙,就在話筒另一端,在聲色風月的秋葉原。他上一次去見他的時候,對方完全不似平時老煙槍積弱不振模樣,正在精神抖擻推銷最新一代遊戲軟體,口之若懸河讓對方一口氣買三套。
確認對方還苟活在世上後正想拍拍屁股走人,臨走前卻被迫買了一副最便宜的耳機留下一千元。
隨口問起雅紀。對方含糊地交代一下,轉頭招呼別的客人。
潤笑一笑,很無所謂地笑一笑。
二宮和也和相葉雅紀來到東京就一直住在一起,從小青梅竹馬。
離開故鄉那天雅紀的爸爸拉著和也的手說我這個笨兒子就拜託你了。
和也笑著說一定,車門關閉瞬間他扭頭朝地板吐了口口水。
我真他媽倒八輩子楣才會栽在你這BAKA手裡,連下半輩子都給賠進去!
那個時候雅紀只是摸摸鼻子笑得很靦腆說小和我可以去工作養你嘛~
和也聽完又開始發飆,說你這笨蛋出去給我惹事還是留在家裡就好。
潤坐在他們對面椅子上,窗外吹進來的風很涼。
他們中學時代開始認識,和也和雅紀則可以追溯自更有淵源的幼兒園時期。
據和也的說法是那時候雅紀還比他矮整天拖著兩條鼻涕跟在後面哭哭啼啼。
雖然關於身高這件事,潤始終半信半疑。
記憶中和也一直都氣定神閑遊刃有餘,一張嘴得理不饒人,明明沒念什麼書成天鬼混成績居然也還不錯;相較之下雅紀顯得很笨而且毫無用處不僅如此還成天闖禍不是踩到狗屎就是栽進水溝。每一次同和也一起把雅紀像個蘿蔔一樣從水溝泥濘裡拔起來時潤都會想,在中學以前的小學六年,甚至更加久遠的幼兒園時期,不知道和也是怎麼撐過來的。
所以在那樣的時代,拖著髒兮兮的褲管,塊頭不小哭起來也驚天地泣鬼神的雅紀,跟頭上罩著烏雲閃著雷光,一臉陰鬱說著離我遠一點我不認識你的和也,和笑得七暈八倒,差點被路上香蕉皮給絆倒的潤三人並行這樣的畫面是家常便飯。
雅紀都和和也一起上學,可是某天和也一個人來了,潤問他雅紀呢?和也說你問我我問誰我們又不是連體嬰。他摸摸鼻子心想柴犬今天怎麼變狼犬索性不問了。
點名時老師說相葉缺席而且家裡沒有打電話來請假,二宮你知道他怎麼了麼?
潤在旁邊笑得很猥瑣看和也抖著眉毛說老師,我不知道相葉為什麼沒來上學!
那一整天和也都搖搖晃晃心不在焉,上實驗課的時候還差點燒掉實驗室被罰在走廊提水桶,他趁下課時去調侃他說你不是很在意雅紀嘛,給他打個電話去怎麼樣,和也撇撇嘴說誰鳥他啊,然後表情突然陰暗下來。他手機根本沒給我開。
還想說什麼突然就有個別班的衝過來說他看到相葉了,在學校左手邊第二條死巷裡,被一群地痞流氓逮住在跟他勒索,相葉身上沒帶錢就被揍了……
感覺腳上濕濕的才發現水桶灑了人也不見了,抬起眼只見和也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潤愣了一分鐘才想到要追上去,然後他們一起在那條巷子裡找到雅紀。
血從巷尾一路朝他們這裡流過來。被團團圍住時他們看見雅紀被一個很高很壯的可怕男人抓著頸子把他往牆上砸好像他是一隻破杯子,血沿著磚牆接縫淌下來逐漸延滿地板,雅紀眼睛死死閉著,臉色比掛了還蒼白。
潤不怕可他擔心和也,他個頭那麼小,那些人那麼殘忍,鐵定把他打死還不夠。
但和也只是靜靜拿出兩只小瓶子,裡面有半凍結的黃色固狀物。
那些壞蛋開始朝他們笑得很扭曲,和也也笑,然後用完美無缺的投手姿勢把其中一只瓶子往那些人身後擲過去。
劇烈爆炸聲震碎週遭住宅的每一扇玻璃,毀掉一整排腳踏車,熊熊火光朝他們這兒迅速燃起來。跌跌撞撞間潤看見和也與平時沒有兩樣的漠然神情,他說滾。
滾。
然後把手裡僅剩那只透明瓶子舉得老高。
那些人倉皇地逃了,逃走時還不停罵他是神經病。可是和也好像聽不見,只是將瓶子收回外套口袋裡,蹲下去檢查雅紀。雅紀已經沒意識了,嘴唇和著血更是白得嚇人。潤看到那個樣子忍不住就哭了,他怎麼會連一點呼吸都沒有了?
和也開始叫雅紀,一直不停地叫著,直到救護車和消防車來了,把雅紀抬上擔架。
潤哭著讓和也別這樣,可對方卻完全不理會他。
他呼吸停了你知不知道!潤扳過和也肩膀甩了他一耳光。
和也也不生氣,只是繼續喊,雅紀、雅紀……
就在潤快要崩潰時,雅紀的手指動了動,慢慢睜開眼睛。
然後哭了。
小和,誰打你了,你臉怎麼有巴掌印。
是潤打我的…先別說這個。倒是你不覺得自己全身上下很疼麼?
啊、哎?我怎麼會…呃!好痛喔!!!
真是打燈籠都找不到你這麼笨的!摔也能摔得這麼經典!!!
我跌成這樣你還巴我頭!都被你打成笨蛋了!
你本來就笨蛋!
和也與潤聯合串供並將另一瓶硝化甘油交給警方作證物,竭盡所能巨細靡遺把所有罪狀推卸給對方,包括震碎的玻璃炸爛的腳踏車還有那些可憐住戶的玻璃窗。
雅紀什麼都不記得,包括被襲擊的事情,沒有辦法作筆錄。
可是潤記得。
在擁擠的救護車裡,緊握吊著點滴的雅紀的手,在不絕於耳的警世鈴聲與刺眼而閃爍的紅光中。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和也眼角搖搖欲墜的淚光。
那之後雅紀越長越高越來越漂亮,於此同時也變得更蠢更加無可救藥。
他開始收到情書而且從來沒有拒絕過對方,幸虧對方也總會立刻看清他愚昧真面目而和他SAY GOODBYE,潤有天問他你就這麼葷腥不忌來者不拒麼?雅紀歪著腦袋想了一會說,我如果拒絕,那些女孩子不是很可憐麼?
況且她們說喜歡我。
我也會說喜歡你啊,那你也要跟我在一起麼?
雅紀突然不說話只是繼續坐在課桌上垂著臉。
那個時候教室裡空無一人唯有灑了滿地的夕陽橘光。
低頭吻住那乾燥的嘴唇,雅紀睜著無辜的濕潤眼眸望著他。
潤…
說啊。如果我說喜歡你,你也要跟我交往麼?
我…
喂!相葉雅紀!回家了啦!
打開門探進一顆腦袋。是嘟著嘴一臉不爽的和也。
潤拍拍雅紀的肩膀走出去。擦身而過時聽見和也的聲音。
松本潤你這傢伙,信不信我總有一天掛了你。
──誰輸誰贏還不知道。
潤笑起來。把手插進口袋轉身走向樓梯間。
和也在他身後喊松本潤是世界無敵大笨蛋。
“我現在住的地方啊,有一隻狗叫做NINO耶!”
“…如果你打電話來就是要跟我說這個的話,我真的要掛了!”
“…唉唷!等等啦!我、我是想問你,現在住的地方好麼?”
“不好、很糟、而且有鬼!所以你不准過來!”
“誰要過去啊!…總之,我現在住的這邊環境很好,雖然離地鐵站有點遠,但是騎自行車可以到達的距離,重點是租金超、便宜。怎樣?”
話筒那端空蕩蕩沒有半點聲音,潤以為電話壞掉喂喂喂好幾聲才聽見對面一聲。
“吵死了!聽見了啦!”
“那這幾天你帶雅紀過來看看吧?”
“看我心情!”
啪地一聲就被掛斷電話。
潤笑笑,摟住正用全力衝刺他奔過來的NINO毛絨絨的脖子。
「你比那個NINO可愛多了啦!」
昏昏沉沉地睡著,作了那一天的夢。
蓮實先生從澄麗姐房裡出來的那天。
潤賭氣不肯回去。
很喜歡被當成寵物一樣豢養的感覺,並不是指當一個小白臉。
而是作為毛毯的同時,也能夠在對方寂寞時給予實質擁抱與安慰。
可是,果然,只是被對方當成個孩子而已。
每一次賭氣最後還是會乖乖回去,這一次,突然就有下定決心的感覺。
拖著行李走到地鐵站,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地方可以去投靠,正在徬徨,就被個婆婆叫到一邊問他說是不是在找房子住。
本來覺得這婆婆很微妙想禮貌性地逃走,卻被捉住衣擺然後抓到了這裡。
對面住的一個美大學生,第一印象是房間離譜得亂還養了隻狗。
早出晚歸勤奮生活,面對學業孜孜不倦,並且意外有張可愛的臉孔。
那隻叫做NINO的狗則自從耙了一次他門板就彷彿已經跟他混八百年一樣整個自來熟,時間一到就毫不客氣地撲抓門板直到他被吵醒憤怒地把寫著NINO的食盆倒滿為止,下午三點左右還得帶牠去散步。
該美大學生看來也是個渾然天成的人物,臨出門居然沒有把飼料什麼弄好,在他住進來之前,這小柴恐怕過著非狗的生活。
說散步其實也只是去附近公園,把繩子放開自己坐在鞦韆上抽煙,時間一到,NINO就會自動回來,潤就牽著牠或者該說是被拖著回到家,梳洗一番準備出門。
作的是晚上在俱樂部裡兼職的工作。
某天回家候第一次把室友的臉給看清楚。
順水推舟把該做的不該做的統統都作了。
看起來很清純的對方卻似乎非常習慣這種事情。
直到智悠悠說自己之前的戀人也是男人之後才鬆口氣。
潤不想道歉卻總覺得大概也只能辜負他了,儘管他並不討厭智。
那副無邪的樣子老是讓他聯想起雅紀。
那些未竟事業,那些曾經妄想過卻得不到的東西。
當曾經被似有若無阻礙著因而法如願積累起來的種種,投射到智身上時。
潤漸漸沉溺於這樣親暱的身體接觸。
喜歡午夜回家潛進智房間裡,輕手輕腳掀開棉被給他一個濕漉漉的吻,直到對方被他吸乾氧氣紅著臉醒來,伸手勾下他的頸子,一夜纏綿。
更喜歡這樣隨心所欲輕描淡寫的態度,以及把智摟在懷裡時他的身體輕輕柔柔棉花糖般的質感。潤問智為什麼這樣輕易接受他,智說你和他很像。
潤又問他是誰?智就笑笑說小潤很快會見到他的別心急…
醒來時床單一片潮濕,潤懊惱地啐了一聲扯下來抱著準備到後院竿子上去曬。
都是因為夢見智才讓他遺精,今天晚上一定要懲罰他一下…
邊打著呵欠走出房間看見一個腦袋在沙發上晃啊晃,也沒多想逕直走過去抱住那人頸子從上面給了他一個長長的吻。
床單落在腳旁。
映入眼簾卻不是熟悉的臉。
潤嚇到了,對方顯然也受到不小驚嚇眼睛睜得老大。
潤抱著床單尖聲問你是誰!?
那人眼裡泛著一汪水氣一副要哭要哭的樣子囁嚅著說。
我叫做櫻井翔…只是…來看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