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MASAKI AIBA
(13)
趴在桌上睡覺的時候潤拍拍他的肩膀說外找，雅紀抬起頭看見眼睛紅紅的麻美。
和也咬著牛奶的鋁箔包把椅子翹著雙手抱在腦袋後面，望著窗外一片晴光大好。
看見他站起來就把牛奶盒扔給他說替我拿去垃圾桶丟掉，然後從前門離開教室。
雅紀接下那個包裝盒，突然有一點不知所措。想去拉住和也的手，可是被逃開了。
並沒有很大幅度動作，只是，靈巧且不動聲色的，躲避開來。
本來覺得和也像小柴。因為有張可愛的臉，圓圓的眼睛，和無辜的表情。
可是後來發現獨自舔舐傷口、品嘗寂寞、總是弓起背脊不容侵犯的姿態。
難道不是更像總是將自己打理得好好，總是在細細觀察著什麼的，貓嗎。
雅紀看著自己的手指，嗅到從指間逸出的淡淡菸草味道。
和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抽煙的。
與其說是做愛雅紀更覺得和也只是想藉著這樣的行為去發洩一些情緒。
黑暗的、深沉的，即使透過創作透過無止盡的電子遊戲也排遣不了的。
在房裡，和也的手伸過來指著課本，用細細的嗓音唸出一個英文單詞。
Forsaken……漂亮的發音。抬起臉看見張微啟的唇，眼神乾淨卻虛幻。
他壓住和也落在他課本上的手指。
教科書從桌上翻落，擱在上面的筆在地板上滾了幾圈。
他的紅色簽字筆和也藍色的原子筆不知道誰的修正液。
手機響了，鈴聲是筋肉人的主題曲。
跨坐在他身上的和也，手指，停在他襯衫最後一個鈕扣上。
突然回過神來的樣子，有輕微的懊惱，顰起眉咬住嘴唇，臉上紅潮未褪。
動畫風的調子在小小的房裡，響徹不停。
伸出手。
……電話響了。
輕易取回主控權。把和也摟在懷裡吻他垂在額前的碎髮，輕聲細語。
……小和不許分心。
壓住嘴唇堵住正準備出口的任何所有。
他知道他們大概同時想起了麻美，在校門口攔住他，用溫暖的笑臉邀他去約會。
還來不及拒絕或答應麻美就跑開了，臨走前說雅紀，我會打電話給你的……
如同往常一般他到和也的房間裡作功課，然後一如既往地，他將會失約了。
就算和也是故意的也沒關係。
因為知道對方是即使寂寞了也不會說出口的那種人。可是即使不說他也明白。
尤其又遇上了一個霪雨霏霏的天氣。
看和也走到窗邊煙一根接一根地抽，只好小小聲地說說抽煙對身體不好；和也卻說你管我那麼多你又不是我媽……索性走過去一把抓住和也往懷裡帶兩人一起往床上倒下去。他看見和也幽黯的眼眸，壓住嘴唇的時候有嗆鼻的尼古丁味道。
長吻結束雅紀皺眉頭。
討厭……煙味。
討厭？
小和再抽煙我就不和你接吻了。
呵……和也斂著眼睫笑而不語只是把手慢慢向下挪。
那……也不肯和我做了麼？……
沒有一點高低起伏甚至不沾染任何情慾的聲音，在這樣的時刻總是特有殺傷力。
……該死的……伸手扯開兩人的校服，和也咯咯笑著攀住了他的頸子。
隔天結伴上學時他們在路口遇見紀子，可紀子手裡居然牽著一個別的男孩子。
一看見他倆紀子臉立即僵住了，那無辜男孩被甩開手時一臉的茫然不知所措。
雅紀偷偷看向身邊的和也。無風湖面那樣寧靜的表情。
就像那時他趴在床邊看和也隨手拆情書，然後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不然就跟對方交往吧；就像每一次和也唱完那些哀傷的歌曲時，用亮晶晶的眼睛看過來問他。
雅紀，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對嗎？……
胸口突然隱隱約約疼痛起來。即使遲鈍如他也明白。一切都將結束了。
因為太世故太早熟太清楚寂寞為何物。
所以絕不允許任何背叛。
始終記得那是一個陽光很好，好得一點也不適合分手的早晨。
蒲公英像棉絮一樣輕飄飄飛舞在空氣裡，讓他頻頻打著噴嚏。
那麼就結束吧。
結束？
妳不是另外有喜歡的人嗎？
只是因為這樣？
只是因為這樣。
往襯衫口袋裡掏手帕時雅紀發現紀子一直凝視著自己。
他聽見她的聲音。
──二宮和也，你知道喜歡和依賴是不一樣的嗎？
因為不太懂這兩個人到底在進行怎樣的對話，只好退到一旁；想先走嘛，可又害怕和也生氣，就這麼杵在那裡，狂打噴嚏。直到兩人總算談完，和也快步朝他走來，扯著他胳膊說，走吧，要遲到了，遲到要被罰站的。
臨走前雅紀回望了一眼，晨風中只見紀子翻飛的百折裙以及水手服領巾。
雅紀你會永遠和我在一起吧。走著走著突然這麼問。
嗯，會。又打了一個噴嚏。
和也默默放開前一刻仍交握的十指，先他一步跨進了校門。
想著等等還是去找和也好了可走著走著就和麻美到了天台。
他想大概是要被怪昨天的失約吧？問題是他們根本沒約好啊因為他又沒有接電話……結果麻美只是很平靜地問他你知道和也和紀子分手了嗎？
雅紀點點頭說知道，這是廢話因為他人根本就在現場；麻美又問他你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和也和紀子分手的事。
小和看見紀子和一個男孩手牽著手有說有笑，他大概是不能忍受別人背叛的吧。
和也真的重視過紀子嗎？
不重視怎麼會和她交往，小和那麼怕麻煩的人耶！
意思是說紀子是個麻煩囉？
哎唷！不要挑我語病啦！妳知道我沒那個意思嘛……
那不然你是什麼意思？
我是覺得，和也雖然有點無情，可難道和別的男生在一起的紀子都沒錯嗎？
照你這樣說，讓紀子接受別的男孩的感情的和也，完全都不需要負責任囉？
站在欄杆旁，雅紀看著從沒那麼咄咄逼人過的麻美，突然有種焦躁感。
他本就不是很能言善道去應付女孩子的人。小和和紀子分手了，那就是事實，去討論箇中真意或理由都無法更動這個結果，更何況那到底和他們兩有啥關係。
……我們不要討論這件事情了好不好？這跟我們完全無關嘛……
……誰說的。
麻美看了他一眼，突然拉住他的手放到臉邊。
雅紀，你會永遠和我在一起嗎，只有我們兩，永遠。
回教室的時候上課鈴已經響了，和也早已先他一步回到座位。
……小和，我和麻美分手了啊。雅紀這麼說。
和也只應了聲喔，面無表情瞪著剛發下來的英語考試卷。
因為想起這很久沒想起的事情停下手邊的工作，結果貓啊狗的就全都跑出來了。
今天是幫動物們洗澡的日子，雅紀把籠子打開後卻陷入了沉思，於是踏進店裡的翔看見的，就是寵物們四處亂竄的可怕景象。
終於解決最後一隻博美狗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左右的事。
「翔，不好意思……」連他為什麼突然跑來都沒時間問，記得翔明天早上有課，居然把他拖到這麼晚，還幫著自己和店長替動物們吹毛，忙得天翻地覆……
雅紀一面清掃一團凌亂的店裡，一面略感歉意地給翔賠不是。
「沒關係啦……」翔抓著掃把疲憊地坐在一口裝飼料的木箱子上。「倒是雅紀的工作還真夠嗆，虧你還能繼續下去，要是我才受不了咧……」
說著沒事卻還是抱怨個沒完同時無視店長『你不要煽動我家店員離職』的喝斥。
「其實也還好啦……」
「是哦……繼續工作吧！」
「嗯……」
幾次掃除時視線都忍不住朝翔那裡飄過去。
心不在焉地揮舞著掃把，揚起一大片灰塵。
翔總是對他很溫柔。
摸他頭的時候讓他感覺自己像小雅，毛絨絨的黑白小兔子，甚至連對待他的態度與呵護都讓他感覺自己像寵物；又或者翔對誰都是如此，好像害怕嚇到對方似的。
連吻都不敢吻。
他以為他會吻他的在圖書館那時候，可最後翔在他嘴唇前一公分處停下，若無其事抱著書牽起他的手走下圖書館的迴旋梯，一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翔老是在逗他，雖然是沒有惡意的那種。兩個人一起坐在餐桌上讀書的時候，雅紀有時會遇到看不懂的英文單詞或者漢字，他總會習慣性地舉起書本去問翔。
因為以前和也都會罵他一聲BAKA然後立刻將正確答案告訴他。
可翔不一樣。他從來不肯老實地答。離開椅子緩緩走到他身邊彎下腰，長長的流海掩著漂亮眼睛，壓低聲音問他哪一個字啊？這一個嗎？手指拂過他臉側的時候有薄薄的香氣，與在他耳邊迴蕩的聲音一併讓他頭暈目眩臉紅心跳不知所措。
湊得很近的翔的臉，迥異於和也和自己的肌膚光潔而是男孩子氣的粗糙感。
有時沒反應過來已經撫上對方的臉，可翔從來都只是笑而已。
然後輕輕把他的手挪回原來的位置。說知道了嗎，那個單詞。
Admiration，就是仰慕的意思……
以為翔討厭男人可似乎並不是。
翔是智的前男友。
半夜起來上廁所的時候曾經不小心地窺見翔和潤H的場面……
從以前到現在每個人都說他可愛，喜歡他，人緣總是很好。雖然呆呆笨笨的老是犯錯，可是每個人對他表現出來的態度也都是很明顯的溫柔和寵溺。
和也是、潤是、智是，其實翔也一樣。可不知道為什麼總還是覺得不滿足。
有點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被當成兔子了，可這種話也不可能當面問對方。
並肩走在回家路上的時候，天空的月亮是奇怪的紅色。
翔是專程來問他想要什麼生日禮物的。
潤告訴我的，雅紀的生日。這麼說著的翔把手插在褲袋裡，打了一個呵欠。
雅紀悶悶埋頭走路時心想這種事在家裡問不就好了嗎？可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因為其實很高興翔特意來見他……
突然翔喊他。「雅紀。」
「嗯？」
「知道輝夜姬的故事嗎？」
「輝夜姬……竹子公主的故事嗎？」
「嗯。」翔的聲音如往常一樣低低的：「降落地面的輝夜姬。被好心的爺爺奶奶們給收留，並養育成人。因為她非常的漂亮，於是有絡繹不絕的人來向她求親。輝夜姬卻總是開出很嚴苛的條件驅退那些求親的男人……」
沒頭沒腦說著古老的童話，對這樣的翔，雅紀報以微笑。
平時總是一本正經，有時卻又突然蹦出一些奇怪言談讓人摸不著頭緒的翔……
下意識去握對方的手，翔輕輕反握回來。
「輝夜姬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為什麼？……」雅紀用空出來的手抓抓鼻子。「因為輝夜姬最終必須要回到天上去的，所以不能和地面的男人結婚嘛……」
「不……」
「她是……恐懼著愛。」
雅紀靜靜聆聽著翔的聲音。
彷彿滴水穿石風吹樹梢的音調所組織的句子，構築出一段意有所指的咒文。
「是會消逝的吧？愛情？
「無論曾經多麼濃烈深刻，無論是不是有一個結果，最後都會慢慢沉澱轉淡……也許有天，突然就不喜歡了；也許有天，會被同化成庸俗的凡人也說不定……
「即使在千萬個求親者裡，見到了令自己怦然心動的對象，也依然抗拒著這樣的情感；因為無論，無論再怎麼愛，最後，她還是必須回到月亮去的呀……」
「因為害怕著別離，因為無法忍受孤單，所以才在一開始就……退縮了吧。」
麻美說。雅紀，我們永遠在一起吧，就我們兩。
他想了想，真的很認真地想了想才回答。不行。
他的永遠裡就是有和也，他的永遠就只有那麼一個。
所以如果麻美不是說『就我們兩』這種話的話，雅紀是會駝鳥心態答應的。
有時也會心軟的想如果永遠這種東西是可以割開分給很多人的話就好了。
可麻美要的不只是那樣。
他知道的，這種因為喜歡就想佔據對方一切的心情。
可是更多時候，還有比這更加重要的感情。
超越喜歡與愛，足以讓他犧牲生命到不顧一切的程度……
只是，他卻從來沒有去考慮過，是不是有一天，他也會想要和誰。
拋下所有他認為最重要的堅持守護的一切，選擇，叛逃。
逃到天涯海角，就算被全世界唾棄，就算不被所有人諒解也無所謂。
只要，能夠，實踐愛。
其實聞到和也身上的味道就明白了，精液的味道、香菸的味道、顏料的味道。
即使那樣也無所謂。因為，自己許諾給他的永遠。
是即便他們不斷有新的喜歡的人也沒可能會改變那麼沉重的東西。
可是那天晚上，和也卻哭了。
夜裡醒來，看見和也小小的臉上掛著兩道淚痕，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會說到做到，真的會說到做到呀……
這麼說著，懷裡的和也，發出模糊得好像抽泣一般的回應。
即使睡著的時候也總這麼不安心。
而這樣的不安全感、恐懼的姿態。
儘管自己在身邊也從不曾褪去……
不只是口頭上的承諾而已。絕對會說到做到。
他真的是這麼想的，只是……
這麼厭惡別人背叛的和也。
如果自己也對另外的別人產生了，想要永遠在一起的念頭。
是不是一樣會毫不留情地，被甩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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