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天瘋狂做愛其實沒什麼不好,只要不停電。
電跳掉的那一瞬間,真愣了半晌,但用雙臂擋著眼睛的泉卻一點反應也沒有,見狀真索性繼續動作。反正底下的人又不抵抗。泉早已不哭不叫,只是攤平身體,任他為所欲為;偶爾頂到舒服的地方,才反射性地抽搐兩下。
他們都渾身濕透,彷彿兩條沒有鱗片的魚。被真親腫了的嘴唇微微顫抖;真掰開泉的腿,伏低身體,泉低聲嗚咽,但還是沒有掙扎。
泉總是恣意妄為又態度高傲,但真一但真心堅持,泉便會順從。
在床上的時候亦是如此。
大約十來分前,真不小心射在裡面,泉為此發了好大的火。明天還有工作,要是肚子疼的話豈不糟糕。真帶著假惺惺的歉意,用吻安撫泉。說到底一開始也是泉邀請他的,他們最近工作都很忙碌,根本沒時間做這檔事。真累積了不少壓力,他已經很久連想像著泉的樣子DIY都沒有過了。泉一開始興致勃勃的,真也乖巧配合,他其實並不太在意誰上誰下這種事情,況且泉對他始終那般小心翼翼。
儘管那種病態的溫柔,早已滿足不了現在的真。
真是個淡薄的人,並沒有什麼慾望,不過當他決定接受泉偏執如同無底洞般深刻的愛情時,他的心態就隨之改變。泉很敏感,又愛胡思亂想,真知道自己非得展現出比泉還要多幾十倍、百倍的愛意,對方才有可能稍稍安下心來。
像杯溫水似的做過一次之後,泉似乎就滿足了,但真知道他其實並沒有滿足,只是考慮到明天兩個人都有工作而已。
他們經紀公司不同,很少同時休假,真想留在家裡消化那些因為工作忙碌而沒有時間打的遊戲,泉也選擇在家陪他。
泉並不喜歡玩遊戲,但是會和他一起待在客廳,不特別做什麼事,只是捧著咖啡杯,盯著他的側臉入迷地看。真總是被泉看得坐立難安,最後只好放下手把爬上沙發。老是會演變成這樣。真有時覺得泉就像貓咪一樣狡猾。
只做一次根本宣洩不了累積已久的慾望,於是真爬起來,在陽光敞亮的房間裡壓倒正在喝水的泉。最初配合泉的習慣做了一次。把套子丟進垃圾桶的時候,泉爬過來吻他。第二次用居高臨下的騎乘位做了,卻怎麼樣都無法高潮。最後真把泉翻過去,用了他們不太常用的背後位,高潮過後,才發現不小心中出了人家。泉怨怨地瞪他,可是帶著恨意的視線卻在長時間的相互凝視中變質。賢者時間結束,他們又跟毛線似地纏成一團。
真把泉的雙手按在頭頂上,另一手摀住那張不斷吐出咒罵言詞的唇,強姦似的體位讓他們都難以抑制地興奮起來,泉哆哆嗦嗦地先高潮,卻射不出什麼東西。真放開摀著泉嘴巴的手,好像為了代替已經射不出來的精液,泉臉上所有可以被稱為液體的東西差不多都流出來。
多難堪,不過無論泉桑變得再怎麼丟臉我也會喜歡你的。
真並不喜歡語言刁難的玩法,所以他只是讓一些失禮的想法在心裡浮現一下,不會真的說出口。可是眼神會透露出一些訊息,結果還是會惹泉生氣。
泉跨坐在他腿上,雙臂纏著他的後頸,真慢條斯理地往上頂,濕透的身體重疊在一起,好像要從皮膚開始融化成一攤水一樣。偶爾糾纏的吻,嚥不下去的唾液,淚水和鼻涕,酷熱難耐。真漸漸恍惚起來,好像快高潮了,又好像高潮過了,但是不想離開泉的裡面,應該說已經合而為一,難以分離。
客廳的電視啪地一聲,電回來了,真順手摸到空調遙控器,打開冷氣,冷風一吹下來,瞬間把他們都吹涼了。
泉抬起腰,讓真從他的體內退出來,真下床,去浴室拿毛巾和紙巾,他先打理泉,再打理自己,不過等全都擦拭乾淨,泉卻還是想淋浴。
真也不喜歡在浴室裡相互調戲的玩法,總覺得地板很滑,好像會跌倒,他們的工作不允許身上出現傷痕,連瘀青都不可以,泉和真的專業意識都很強。
所以他趁泉洗澡的時候換了床單,接著把泉昨天晚上做的幾道小菜熱過,煮了些白飯。待浴室內水聲停歇,才進去幫泉擦身體,協助他更衣,本來想扶他回床上休息,但泉說想去客廳。
真其實比較希望泉乾脆24小時都待在床上,他同樣會把飯端去,餵泉吃飯,這也是泉少年時期曾經對他做過的事。那個時候真覺得泉腦子生病了,但他現在也變得半斤八兩。
「泉桑明天的工作沒問題嗎?」
「超煩的。既然事後要擔心,一開始節制點不就好了嗎?」
「那工作結束之後,我去接泉桑吧?」
「經紀人會送我回家,遊君自己也要錄音樂節目吧?」
泉一副食難下嚥的模樣,聲音沙啞,真去廚房給他倒了一杯水。
「可是,做愛之後的隔天,泉桑看起來都比平常妖豔。」
視線交會的剎那,泉整張臉都紅透了,真的心臟也噗通噗通狂跳不止。他像是初戀的少年,看見喜歡的人經過走廊,就不由自主心跳加速,小鹿亂撞,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超煩的,你在胡思亂想什麼啊。」
泉把一勺帶著菜的飯塞進真的嘴裡。
「我喜歡泉桑啊。會胡思亂想也是正常的吧。」
「雖然是理所當然的事。但這幾年,你還真是變了很多……」
「呵呵,這是報復。」也不管泉還在用餐,真拉過泉,從身後抱住。
「……饒了我吧。」泉囁嚅著:「再做下去,我真的要沒有力氣了。」
居然說這種像撒嬌似的求饒的話,真覺得這個男人實在可愛極了。但是用可愛之類的詞彙形容泉,泉會生氣,雖然他紅著臉叫囂的樣子也很不賴。
「不做了、不做了,只是抱著泉桑而已。」真從身後拿起泉手中的湯匙,把碗捧過來,開始餵他吃飯。盛著食物的湯匙湊到嘴邊時,泉雖然乖乖張嘴,但他的眼底露出真偶爾做了一些比較浮誇的事情時,那種有點徬徨的神情。
「我最近是不是太冷落你了?」泉回頭問,「我會把工作減少一點,多找些時間陪你,居然讓遊君這麼寂寞……」
都做到這種程度,泉還是要把錯攬到自己身上。
不過這種心思細膩的地方,也是泉的可愛之處,或許有人會覺得麻煩,但真最近開始覺得泉的這一點很惹人憐愛,他知道這就是泉愛意的表現。
「泉桑一點也沒有錯……和泉桑在一起,我一點都不寂寞。」
始終凝視著他的眼睛染上一層薄薄的水色,寶石藍的雙眸波光瀲灩。
湯匙掉到地上,泉轉過身抱住他,真撫摸泉的頭髮,窗外的天空夕陽西下,他們的休假,就這麼結束了。
二、
泉一開始只是隨口提一下,他沒有想到真居然會答應。雖然為了單曲和專輯的宣傳,多少還是拍過幾張照片,但泉知道真已有好幾年不曾以模特兒的身分接過任何工作。
真在浴室裡盥洗,泉倚在門邊跟他聊天。他手邊有一個拍攝大型品牌型錄的工作,廠商指名找他,泉便有了指定部分工作夥伴的發語權。廠商那邊還想多找一個男模,泉當然有私心,他第一時間先想到真,如果真不同意,他再找嵐,總之肥水不落外人田,他不想讓其他經紀公司的人佔便宜。不過,他當然老早做好真會拒絕他的心理準備。
浴室裡的真正在刷牙,沒戴眼鏡,翡翠綠的眼睛在燈光下熠熠生輝,他吐掉嘴裡的牙膏泡沫,拿起水杯漱口。
可以喔。真一邊用毛巾擦嘴,一邊從浴室裡探出腦袋。他還沒有梳頭,金髮亂糟糟的,泉不由得伸手過去,稍微把他的頭髮理順,不過有幾撮雜毛像有待修剪的小樹枝一樣岔出來。泉忍不住笑了,笑完之後有一點訝異。這種平常一定會惹惱他的事情,為什麼當發生在真身上時,他就忍不住會想要微笑呢。
嘛,我就知道遊君不會同意。沒關係啦,我再去找鳴君……
泉桑,我說可以耶。
真順從地任他打理,泉實在覺得恍如隔世。不僅一點都不抗拒,有時撫摸他時,真甚至會露出被順毛的幼犬般舒適的神情,這個遊君和以前那個遊君真的是同一個人嗎?好像是有聽說過只要相隔一天,細胞就會代謝掉不曉得百分之幾,昨天和今天的自己,本來就不是同一個人的說法,可是,究竟為什麼?
泉怎麼也想不透。
『喜歡』這種跟口頭禪一樣的話泉從年輕的時候就成天掛在嘴上,對方連一次也沒有當真過,不僅沒把他的愛意當回事,有時候還會造成反效果。可是,有一天,真卻回應了他的『喜歡』。先不説泉本來就不是遲鈍的人,就算他再怎麼遲鈍,也無法忽視真認真的眼神和他主動獻上的吻。糊里糊塗地交往,沒有多久就同居。
同居之後,泉的生活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所有曾經夢想過的一切全都成真,不僅沒工作的時候可以朝夕相處,真甚至還會跟他撒嬌,做愛的時候,也比他來得積極。
真索求他,泉當然開心,不過隨著年齡漸增,體力無法配合也是不爭的事實。有時放假肆意做得太多,隔天多少總會影響工作,他靠意志力撐著,並沒有出什麼差錯。無論如何嚴以律己,泉也不想在任何情況下拒絕真的請求
你答應了?
嗯。我答應呀。不過工作的事情跟我說也不算數,請泉桑跟經紀人接洽,我也會事先知會一聲,說自己願意接受。
是拍照片的工作喔。可能要出國,還可能要走伸展台。
泉追在真身後,順手關掉浴室的電燈。真走進更衣間,開始脫家居服。
經常有廠商送衣服的樣品給泉,所以泉的衣服要比真多出很多,不過真這幾年都不自己買衣服,索性就穿泉的,所以更衣間裡的衣服,也是真的衣服。
穿款式相似的衣服,身上有同樣的洗滌劑氣味,同住在一個屋簷下。
泉經常會懷疑,這一切到底是不是一場夢。
真的無所謂嗎?可能要一整天都面對著照相機喔?閃光燈會閃個不停唷?
無所謂呀,反正泉桑會在我身邊不是嗎?
當然啊!泉嚷著:哥哥會保護遊君的!
眼前的真忍俊不禁地笑彎了腰。
呵呵,那就拜託『哥哥』囉。
兩人分別隸屬的團體走的路線差異頗大,所以出道後,泉很少有機會能跟真一起工作。從小培養的默契雖然依舊存在,但是現在,真幾乎可以獨自應付所有狀況,不再需要泉的引領。真拍攝個人照時,泉在一旁看著,攝影師是一位外國女性,主要業務是幫國外品牌拍攝文宣廣告及型錄,泉沒有和她合作過。對方似乎很喜歡真,經常主動找真搭話。
泉頗為意外真的英語能力,可能是因應工作需要學的。見似乎還得花點時間,泉自己另外有別的工作,和現場工作人員打過招呼,泉便先行離開。
大概十點左右收工,回家真正躺在沙發上睡覺,電視也沒關。
泉把他搖醒,要他回房間睡。睡眼惺忪的真單手拉下泉的後頸吻他,泉臉上還帶著殘妝,讓真隨口親了幾下,就把人推開。
泉隔天一大早還有工作,洗過澡做了保養,他便立刻爬上床。
真挨過來。雖然房裡沒開燈,不過泉還是感受到對方的意圖。
明天有工作哦。
泉撫著真的耳後,順著脖頸撫上後腦勺,真發出舒服的呻吟。
就一次嘛……我知道泉桑很累了。
超煩的……遊君主動的話,肯定不只一次吧。
真笑出來,泉嘖了一聲,翻身壓倒他。
真的褲頭鬆垮垮的,輕輕一扯就滑下胯骨。真抬起腰讓泉脫掉他的內褲,泉拉來一只枕頭塞進真的腰底下。
遊君自己擴張過了?
嗯……剛剛洗澡的時候。
房裡明明很暗,泉依舊看見了真眼底搖曳的火焰。
遊君今天怎麼那麼積極啊……
……因為我喜歡泉桑。
泉把潤滑液倒在手上,自己擼了幾下,不過太累了,沒啥反應,最後真只好探手過來幫他。泉撕開保險套的包裝,推著真的大腿把自己擠進去。
真抓住泉撐在他臉頰邊的手腕,低聲喘息。泉緊緊扣住了那隻手。
搭飛機去了一日來回的南方小島。
因為攝影師對真十分友善,所以真面對鏡頭也很自在,泉安心許多。
有謠言說真和攝影師過從甚密,泉也沒當回事。反正多一條人脈總比少一條好。話又說回來,他也不是真的誰,哪天會走到這一步,泉也不是沒有過心理準備。畢竟,泉也不覺得他們能走一輩子。
或許以這幾年真對自己釋出的善意,泉還這麼提心吊膽實在有點不近人情,但這是他的性情,他也拿自己的疑心病無計可施。人類本就善變,而曾經一度毀滅過的事物也不可能完全復原。或許在修補之後能夠發展成另一個層面的關係,但終究已經不是他最初深愛過的形式了。
泉喜歡真,無論真變成什麼樣子都會喜歡,只有這份心意是篤定的。
所以不管真最後做出什麼決定,就算會使泉絕望,他也會全盤接受。
打樣寄到家裡,他們並著肩在沙發上看。
泉撫摸著銅版紙上真的照片,等型錄印好,他要索取十本,一本保存,一本鑑賞,八本自用。
拍得真好看。真在他身邊說。
嗯,遊君果然還是最適合拍照了。
能得到泉桑的讚美,是我的榮幸。
真湊過來吻他,打樣掉下沙發,泉壓倒他,真用膝蓋蹭他的大腿,雙手捧住泉的臉,反複送上自己的唇。
……你沒事吧。
泉撫著真濕潤的嘴唇,真的眼鏡歪了一邊,沒被鏡片隔著的那隻眼睛亮晶晶的,好像隨時都要哭出來一樣。
你最近好奇怪。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
……拍型錄的那位攝影師,跟我聊了許多泉桑的事,說有機會想再跟泉桑合作,因為她看我們似乎很親近,所以要我轉達,說是希望今後也能和泉桑保持聯繫。
……那個攝影師中意的不是遊君嗎?
……泉桑對除了我以外的事情,都很遲鈍呢……
莫名其妙,叫你轉達又算什麼意思?想談工作,找經紀人不就行了……
真沒回答,只是用吻堵住泉的嘴。蜻蜓點水的吻慢慢變質,泉不太喜歡在沙發上做,而且客廳沒有套子,可是,他總覺得自己必須立刻安撫真。
遊君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泉一插入,真就小小的高潮了。
真哆嗦著,幾乎要把整個人都送進泉的懷裡。
是的。我好嫉妒啊。因為泉桑是我一個人的,其他人連喜歡都不許喜歡。
……原諒我吧。
泉伏下身,在真耳畔低語。
讓遊君變得會說出這種話,都是哥哥的錯。
──所以哥哥發誓,永遠都不會喜歡上遊君以外的任何人的。
三、
泉從咖啡廳裡走出來,外頭天氣晴朗,陽光曬得人很暖和,沿途的櫻花樹悄靜無聲地矗立在街邊,是這陣子很難得的小春日和,可是他剛剛在咖啡廳裡卻冷到快要凍傷。他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然後從後照鏡裡看著自己的臉。
這張脂粉未施的臉很憔悴,而且略有點面目可憎,他撫著嘴角,發現嘴唇破了一個洞,應該是昨天晚上真咬破的。
這陣子泉經常接到高中同學約賞花的電話,但是演藝人員一大群湊在一起,一定會引發圍觀,而且大家的行程也很難配合,最後總是難以成行。
電視上一天到晚在播追櫻花前線的攻略,除了白天的行程景點,有幾個節目還特別做了夜櫻特輯。
既然白天不好在外面行動,那就晚上開車經過公園的時候偷偷張望一下吧。泉隨口提議,真微微笑起來。
夜櫻嗎,我從來沒有看過呢。
每次真露出那種含蓄的笑容,泉就覺得有些難以自持,試探性地吻了真的臉頰,然後就如星火燎原般一發不可收拾。
泉打電話來,要真帶件外套下樓,他隨便抓了件運動服夾克,用水抹抹頭髮,搭電梯到地下停車場。他們的停車位上停著泉的銀灰色跑車,和車身有著同色系燦爛銀髮,和他一樣戴著眼鏡的男人搖下車窗,朝他招手。
真噗通噗通地跑到副駕駛座邊,打開車門上車,後座放著幾個便利商店的塑膠袋,真往後看,看見了很像是啤酒的罐子在椅子上滾。
那是酒嗎?真問。泉轉動車鑰匙。
這是台像貓一樣不發出腳步聲的安靜跑車。貓咪在夜裡睜著晶亮的雙眼,躡手躡腳地奔過汽車道,爬到平面道路上。
就像泉桑呢。真十分愉快地想。
啊啊。買了一點。
泉桑不是不喝酒嗎,而且現在那麼晚了。
偶爾喝個兩杯沒關係吧。你不喜歡嗎?
我並不討厭喝酒。雖然不太能喝就是了。
那就好。
凌晨一點,路上幾乎沒有車,駛過鬧區時,街邊有個喝醉酒的上班族在發酒瘋。像是後輩的男人匆匆把他塞進計程車裡。
綠燈亮了,車子像支箭矢靜靜地射出去,真這才發現,櫻花已經開了。
這陣子實在太忙,在保母車上移動的時候真永遠睏得不行。昴流雖然總是很有精神大吵大鬧,北斗也會厲聲制止,可真還是會睡著。
從一個攝影棚移動到另一座攝影棚,再從攝影棚回到公寓的地下停車場,真覺得自己就像是某種不見天日的穴居動物一樣。
忙碌是值得感謝的事情,這代表一直以來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真從來不曾感到像此刻這般幸福。和最重要的夥伴一起努力,最喜歡的人就在身旁。
他將身體沉入座椅,車裡瀰漫著泉的香水味,令他感到安心,不過沒多久,泉就拍他,要他睜開眼睛。
真迷迷糊糊地跟著泉下車,雖說入春,但夜風還是有些涼。他扶正眼鏡,望向四周。泉把車停在一條死巷子裡,這是一座大型公園的背面。
真睜大眼。
眼前的櫻花樹成群結隊,一路延伸到街道的另一端,巷底有座料亭,此刻已經關門,但店頭燈籠還點著,暗金色光芒渲染著巷底;每隔幾公尺設立的街燈,同與花朵交相輝映。周遭的櫻花全都染上了金紅或銀白的顏色。
花瓣隨風,如粉雪般紛紛飄落,真呆呆地用手去接。一跌入真的掌心,那些奼紫嫣紅的花朵,仍舊是脫俗的小家碧玉模樣。
泉倚在車門邊拉開一個啤酒罐的拉環。
我問朋友,他們跟我推薦這裡,說是人少,又能看到很有情調的櫻花。
泉把打開的啤酒給真,自己又探身進車裡拿了一罐。
這裡看起來像是私人土地,車子隨便開進來沒關係嗎。
打過招呼了。
泉又拉開第二個啤酒罐的拉環。他坐在公園的欄杆上,和真隔著一點距離,櫻花落在泉的肩上,有些則落在啤酒罐上,他一喝酒,就把花瓣喝掉了。
泉的側顏有些寂寥,看得真的心臟微微抽痛起來。
泉一直把賞櫻的事情放在心上,不需要任何誓言,泉也會遵守承諾。真總是能夠清楚感受到泉愛護他的心意。
所以,他也想再多付出一點,只要是泉希望的事情,他都想要去做。同樣的,泉不該知道的事情,他也絕不多說。泉為他承受了很多,他想要守護泉。
真剛想說話,但泉先開口。
「……我想搬出去。」
「咦?」
「之後有個工作要長期滯留京都,在那裡租房子住比較方便。」
「那京都的工作結束之後呢?泉桑總是要回來的吧?」
「我們工作結束的時間不一樣,會影響到對方休息。」
「為什麼事到如今才這麼說?」
「不是事到如今,我考慮很久了,只是不曉得該怎麼開口。」
「騙人!」
「超煩的,我騙你幹嘛。」
「那泉桑為什麼不看著我的眼睛講話?」
泉轉過頭,面向他。
「你非要我把話說白嗎。說想搬出去住,就是想分手的意思啊。」
「說謊!!!」
「你真的很煩。說這種謊對我有好處嗎?」
泉一字一句慢慢地說,他的眼睛像某種化學藥品,定定地,波瀾不興。
但就是這樣才更可疑。
哦,是我媽找上泉桑了嗎?
泉愣了一下,但表情並沒有顯著的變化。
是又怎麼樣?
反正就是說了一些希望我能幸福,要泉桑和我分手之類的話吧。
啊,是說了。畢竟我也認識阿姨很久了,長輩的話還是得聽的。
……泉桑的媽媽也來找過我。
哈啊?
我說,泉桑的媽媽早就來找過我了啊。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就來找過,之後也三不五時會約我去喝茶。啊,難不成泉桑因此覺得自己是在耽誤我嗎?醜話說在前頭,我可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是在耽誤泉桑喔。
泉總算笑了,他笑得很僵,這番對話確實蠻愚蠢的,可是泉的心裡其實根本笑不出來吧。泉得鼓起多大的勇氣才有辦法跟他提分手,真光是想像泉做出這般決定的心情,就覺得心如刀割。
跟我媽比起來,泉桑比較喜歡我吧,那就應該聽我的請求,為什麼要管別人怎麼說,泉桑的喜歡,不過就這種程度嗎。
泉的笑容扭曲起來。
拜託了,遊君,不要說任性的話,不要讓哥哥為難。
我就趁這個機會跟泉桑說清楚吧:不管泉桑怎麼哭著求我說要分手,我都不會答應,你跑到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去躲起來,我也會想盡辦法找到你,你逃不了的。如果泉桑還是堅持要分手,那我就拘禁你,把你鎖在床上,我會24小時寸步不離地照顧你,連上廁所都跟著去。
哈哈哈,簡直是我夢寐以求的理想生活啊……
泉哽咽起來。
真把啤酒罐放在車廂蓋上,走過去抱住他。
這輩子我不可能再喜歡上任何人了。泉桑,都是你害的,你要負責任。
用瘦弱的雙臂,圈出一個夢幻的理想鄉,在只屬於他們的兩人世界裡,做著與世隔絕、名為愛情的虛幻的夢。真一直,從殘酷的現實中守護著他。
泉一直自詡為守護真的騎士。
但現在,他卻成了破壞真始終小心翼翼守護著的美好王國的兇手。
一片櫻花的花瓣,落在真的唇上。
真就這樣銜著櫻花,給了泉一個含著淡淡香氣的吻。
泉倚在真的胸前,他已經不曉得該如何是好了。心中紛亂的感情處在崩潰邊緣。如同綻放過後化作煙硝的花火,像是一直停在沸點快要燒乾的水。
跟我在一起,你真的幸福嗎。
那雙翠綠雙眸的主人彷彿能夠望見未來般,給了他篤定的答案。
既然如此,泉也想奮不顧身地去愛。
哪怕一切都隨煙塵過,開到荼蘼花事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