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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月夜,星光黯淡,萬籟俱寂,街市無聲。

雙色羽織空中翻飛,黑髮男子轉眼越過了屋牆,跳上房頂一瞬,足下琉璃瓦全未發出任何聲響。

著綠底市松花樣羽織,耳綴日輪花紙耳飾的紅髮男孩仍攀在屋外一棵大松樹上,手足無措,眼神驚慌。

『老師!老師!你等等我!』男孩急得淚眼汪汪,想喊又不敢喊,生怕驚動屋內人,只好張口做出嘴型,盼著對面那人理解。

可惜黑髮男子腳踏屋脊鬼瓦,回頭望他,眼神中全是不解和些許責怪,正要開口,說時遲那時快,男孩攀著的樹枝折斷,登時便跌了個狗吃屎……

 

 

cut!」

 

 

鴨舌帽反戴的男人喊,場記隨即跑開,攝影助理按下按鍵,伸到屋簷上的吊臂順著設定好的軌道收了回來。富岡義勇輕快地從屋頂上一躍而下,幾個助理剛想攙扶,他已經穩穩落在地上。背上鋼絲一卸,義勇隨即快步走向攝影機,確認拍攝畫面。梳化匆匆抹去他額角汗水,整理散亂的頭髮,拿出粉盒補妝。幾個工作人員跑向躺在樹下軟墊上的竈門炭治郎。他尚是孩子,身子輕盈,體能極佳,在軟墊上滾沒兩圈就彈起身。摸摸耳垂,赫然發現一只耳飾不知飛哪去了,慌慌張張地跟著幾個助理趴在地上找,另一個梳化拉他,叫道。

 

「炭君,先來補妝!」

 

 

十點出頭,炭治郎便睏得厲害,要不是被粉嗆了一口,他補妝補著補著就睡著了。可他還是睜著惺忪的睡眼,湊到義勇身邊,探看剛剛的拍攝成果。

螢幕上正秀出義勇跳上屋頂一瞬,他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身後鋼絲彷彿可有可無。有些人天生便是要吃這口飯的。

「義勇先生真帥啊。」哪怕炭治郎恍恍惚惚,該拍的馬屁還是不會落下。

義勇望著他,似乎是想跟他禮尚往來一番,可擠了半天最後只擠出一句。

 

「你剛剛跌下樹的樣子也挺逼真的。」

 

 

 

──炭治郎自小練跳高,一直讀的是體育班,13歲的時候參加了縣大會,一個流暢至極騰空而過的背越式不只讓他得了縣冠軍,還讓他被星探找上。

 

看著手裡的名片,炭治郎滿心疑惑,他總覺得演藝圈和他這樣的平凡人似乎扯不上邊。他長相普通,也就體力比尋常人要好些,額上還有道浮誇的舊傷,是小時候為了保護弟弟被水壺燙的。

 

我要有明星朋友了!可以拜託你幫我拿小安室的簽名嗎!?

我妻善逸比炭治郎本人還興奮,也不管人家小安室是不是已經封麥。

權八郎!快走!蕎麥麵還在等著我們!

長相俊美才應該去當明星的嘴平伊之助對明星二字毫無感應,他滿腦子只想著吃。吃完再去找人打架。打完架再接著吃。這就是他一輩子的生涯規劃。

回去和父母討論一下,名片上有我的聯絡方式,期待你的好消息。

經紀人麟瀧左近次髮鬢斑白,神態老邁,目光卻很犀利。

 

善逸堅持他應該立刻去當明星,伊之助堅持他應該立刻去吃蕎麥麵,剛好路過的栗花落香奈乎則覺得他們根本是遇到詐騙。最後炭治郎沒有聽從他們三人任何一個的意見,直接回家稟告父母,上繳名片。

 

炭治郎雙親健在,父親病弱,家中生計全靠母親支撐。炭治郎練跳高,比賽得名有獎金;大妹禰豆子拼命讀書,每年都拿獎學金,可是父親的醫藥費和下面四個弟妹的生活費還是時常壓得他們喘不過氣。

炭治郎認為,去當明星趁早賺錢,也不失為一個幫助家裡的好機會。

父母是很尊重炭治郎的意見的,他既已下定決心,雙親便不會阻攔。

 

只不過,他原以為自己可能要以時下最流行的偶像團體身分出道,還看了好幾天音樂節目學跳舞,大有已經要當center的氣場,結果他進了事務所,才發現根本還沒工作給他做。麟瀧先生冷冷地說,你還差得遠呢,上表演課先。

 

炭治郎13年來唯一的表演經驗是校慶上演話劇,分配到的角色是一棵樹,但既然星探找上他,想必是代表他有某種能耐。

然而,在表演課上,他的信心化作烏有。他活到13歲,還不曾嘗試過3分鐘之內落淚,但是其他年紀比他小上一大截的同學們,卻每個都像沒關緊的水龍頭,說哭就哭,說笑就笑。他捏腿咬頰,就是哭不出來,只覺萬分沮喪。

 

這時,他忽然想起那些年與父親一起看的Discovery。探索頻道播著國外一頭棕熊的生態,這頭熊生活在深山,沒有食物肚子很餓,於是和山上的野狼爭搶食物。熊那樣高大,卻也敵不過狼群,畫面極其血腥,看到炭治郎直發抖。

他那跟植物一樣的父親卻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摸摸坐在膝蓋上的炭治郎。

你看好,炭治郎,這不可怕,都是自然界正常的規律,這段影片只是想要告訴你,如果不努力,就只能等死。其實不管在哪裡,生活的本質都是競爭,做好自己能做的事,相信自己,就沒有什麼困難是不能克服的。

 

甄選會上,他還是沒哭出來。淚水在眼底打轉,強忍著身體的顫抖。

 

之後接到了第一份工作,出演大河劇裡一個主要配角的少年時代,那個角色成人後,則由和他同經紀公司的師兄富岡義勇接棒。

 

 

 

這是自大河劇後,他們睽違兩年再度合作。

義勇飾演大正時代的一名偵探,炭治郎則是他的助手。時局動盪,偵探也不能光在一邊站著說話不腰疼,還是得出門踩點,武裝一下

 

之後又拍了幾條兩個人在屋外討論事情,進屋後遇上兇手的武打戲。

炭治郎還沒有成年,12點之後不能工作,義勇還有幾個個人鏡頭要補拍,接下來他們的拍攝行程都不在一起,大概一個禮拜都見不著面。

 

炭治郎卸了妝,鑽進保母車裡,把吸管插進牛奶盒。他還想長高一點,他的身高低於平均值,鱗瀧先生說個子太矮戲路受限,於是保母車上不知何時便堆滿了保久乳,各種口味,他上車就喝一盒,反正他本來也挺喜歡喝。

外頭似乎開始下雪,劇組人員為了連戲傷透腦筋,之後再用CG消掉雪景也可以,就是比較花錢費時間。

他來的時候作業只寫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得在回程車上寫,可他實在累壞了,邊寫邊打盹。迷糊間有人鑽上車,炭治郎睜眼,是義勇來跟他道別。

 

兩年間,義勇變化很大,這變化,多半來自他對炭治郎的態度。。

 

 

 

兩年前初進攝影棚,炭治郎連怎麼走位也不知道,好幾次背鏡頭,總耽誤拍攝進度。他被罵過好幾次,但從來沒哭,大河劇組人多,除了主角群,其他人多是來來去去,他只是新人,沒地方休息,大家也不會因為他年紀小便諸多關照。片場多得是比他年紀更小的孩子,人人都知道要極力表現求上位。

炭治郎起初不知道自己為何不受待見,直到從閒言閒語間聽出自己之所以在這裡是有人極力保薦,而當初找上他的星探麟瀧先生在業界也很有話語權。

主角的那位前輩,和他隸屬同一個經紀公司,要順便在劇裡捎上幾個人,本來也不是難事,只是他這個角色說重不輕,出場雖短,但很有發揮空間。他那時參加甄選,最後並沒有真的流淚的事情也傳得沸沸揚揚。

 

他表現差勁就是對那人的侮辱,哪怕他無從得知那人是誰。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他還是不得要領,開始懷疑自己毫無才能。可是,無論如何,他已經一腳踏進了這個花花世界,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他必須努力,證明自己,以及當初舉薦他的人和麟瀧先生的眼光並沒有錯。

 

時光飛逝,義勇進棚,炭治郎飾演的那個角色已經長大了。

 

 

義勇很年輕,那時他才十九,還在念大學,可他站在一堆戲精裡,從不會被淹沒。他像水一樣靜默無聲,意識過來四處都已是他的痕跡。

 

炭治郎靜靜坐在一旁,觀察義勇的表演,他的戲分暫時結束,直到一周後拍一條打戲便殺青。那是過去的義勇和現在的義勇交戰的一幕,室內殺陣,除他二人以外沒有別人。炭治郎從進劇組就一直為了這一天練習,拍攝將一鏡到底,收錄約五分鐘的長度,只有最後他的一句台詞。

每一個動作都不能出錯,眼神也要恰到好處,過去的他要鼓勵現在的義勇,讓他回想起初心,也就是說,他必須壓制義勇。

 

那場戲拍了整整三天,他和義勇單獨兩人,整個劇組從早拍到晚,導演始終不滿意,演技指導改了又改,可有些細節,最終還是必須演員自己發揮。

炭治郎知道,今天要是再不過關,這一條戲就只能刪掉,可這一幕也是義勇表現的機會,他不能拖他後腿。可是他真的很累,接連三天,都從清晨拍到深夜。

木刀抵著疊席,炭治郎單膝跪下,他已經沒有站起來的力氣。

 

對不起,義勇先生,我應該要更加努力的。炭治郎嗚咽著說。

不要道歉。義勇冷聲說。

 

炭治郎很少聽見義勇說台詞以外的話。

 

他在片場幾乎不和人聊天,在樂屋也總是一個人。有人送慰問品,他也從不同大家一起吃,蝴蝶忍偷偷告訴他,義勇人緣很差,大家都討厭他。

因為他個性不好。

講話太直。

 

道歉就能解決問題嗎!?義勇突然朝他咆哮。

更加努力?現在就是你努力的時候!你知道大家怎麼說你的吧?你心裡覺得並不是那樣吧?你不想辜負別人對你的期望吧?那就站起來!證明你自己!

 

剛剛還議論紛紛的片場瞬間悄無聲息。

導演清清嗓子,梳化上來替他倆補妝,11點了,這是最後的一次機會。

 

他們在疊席上各就定位,步足後送足,炭治郎先出一擊,義勇舉刀格檔,他抽刀轉而攻擊義勇下盤,義勇迴身送上斬擊,兩刀相架,強烈的震動讓炭治郎幾乎手麻,他差點握不住刀。到這裡都還照著劇本,可義勇向後一退,身型似水,脫逸出武術指導之外的動作讓炭治郎一時捕捉不住,刀已揮向眼前。

這不是事先編排過的動作,炭治郎舉刀招架完全是長時間鍛鍊出來的本能反應。壓在他刀上的力道強得像鬼,如洪流欲將他吞沒,炭治郎咬牙,用盡全身的力氣進行最後的抗衡,恍惚間,他彷彿看見刀上火星飛濺。

他繼足向前,帶動空氣,義勇額髮飛揚,炭治郎看見他的師兄神色一緩,翻手旋身,炭治郎手上的刀竟不偏不倚停在義勇面前,只待他說出最後的台詞。

 

『不要忘記你最初的夢想。』

 

 

 

「義勇先生。」炭治郎向他點頭致意,義勇手上端著兩個冒著熱氣的紙杯,他將其中一個遞給炭治郎。炭治郎遠遠便已嗅到暖暖的熱可可味道。

「線性代數嗎?」義勇在他身邊坐下,看著他腿上的作業本,炭治郎本來就拿數學沒轍,現在又過了他平常該上床睡覺的時間,連題目也看不懂了。

義勇拿起筆,開始跟他講解公式,複雜的題目被他逐一解釋,忽然變得淺顯易懂,義勇的聲音很輕,在夜色中流淌,逐漸將他送入夢鄉。

他聽見一聲輕笑,手上的紙杯也被抽走,微涼的掌溫撫上了臉頰,那熟悉的溫度令他心安,不覺沉得更深。

 

不多久麟瀧拍他,他已經到家門口,炭治郎哀嚎,他完全沒寫作業,今晚恐怕得熬夜。他匆匆下車,奔向房間,攤開習題,但習題都已完成,桌上落下一張便箋。義勇的字跡,上面寫著『下不為例』。

他心頭一暖,抱著習題在床上滾來滾去,恨不得給義勇傳十萬條感謝的簡訊,可又怕吵到對方,只得作罷。

 

 

 

拍攝來到結局前的高潮,為調查連環殺人案件的兇手,炭治郎潛入花街,從內部蒐集情報,義勇則假扮客人,在街上打探消息。

 

炭治郎紮起前髮,雙頰被梳化塗得像玄鳳鸚鵡,穿上了粉色的流水紋和服,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只覺得打娘胎起沒看過這麼醜的女生。

這麼醜的新人當然只能打雜,他在遊廓裡端茶遞水,打掃衛生,勤快的他不只得到了不少好處,還打聽到許多內幕消息。他們屋子裡的紅香花魁很是可疑。

 

 

炭治郎按著抹布在沿廊上爬,導演喊卡,今天的總算拍攝結束,助理急忙拿羽絨衣來給他披上。沿廊一幕重拍了三次,炭治郎的手一直泡在冰水裡,一條抹布擰了又擰,早就凍得沒知覺了。

正在旁邊等戲的義勇跑向他,拉著他的手腕往外走到火爐邊,炭治郎被他一屁股按在台階上,義勇坐到他身邊,攢著他的手往火邊湊。

不一會兒,又怕他燙傷,便用雙手把他的手捂著。

炭治郎手也不小,但跟義勇一比就像個兩個小饅頭。

 

他記得義勇是家中么弟,上有長姊,炭治郎則是家中長男。義勇長他六歲,自然是有些乃兄之風,炭治郎沒有哥哥,心裡早把義勇這個師兄當長兄看待。功課不會寫可以問,劇本看不懂也可以問,炭治郎覺得,如果他敢開口,說不定那些小道消息和八卦,也是可以問的。

只是他倒沒那樣不識趣。義勇的緋聞,他年紀還小,不太清楚,總覺得是遙遠天邊的羅曼史,等他成年,六年不過是一眨眼,可是現在,中學生和大學生之間差的那六歲,卻讓他覺得他和義勇隔了好幾萬光年。

 

炭治郎暖和和的,挨著義勇差點沒睡著。忽然有人拉開禮花,彩色碎紙如繽紛的雪,撒在他和義勇身上,12點過了,義勇今天就滿22歲。

不只這樣,今日雙喜臨門,劇組已經收到消息,上一季義勇主演的刑偵劇,讓他成了學院賞的最佳男演員。

 

眾人簇擁著義勇,給他唱生日快樂歌,蛋糕上畫著偵探的畫像,攝影機在他們身邊周旋,炭治郎懷裡老早被塞了一大束鮮花。

他不知道今天義勇生日,什麼也沒準備,劇組裡的人清楚,炭治郎還是小孩子,沒有人會怪他。再說全世界都曉得義勇寵師弟,一束花就夠他開心了。

這種畫面是要收在making裡的,場面自然要搞得盛大些,今天沒戲分的宇髓也來給他慶生,義勇對著鏡頭難得露出了笑容,炭治郎急忙把花獻上。

義勇收下他的花,揉了揉他的腦袋,等該拍的都拍得差不多,炭治郎便和義勇今天一起收工。明天是棚內,保母車開上了高速道,準備送兩人回家。

 

蛋糕全在炭治郎這裡,女演員都不吃,他還在發育,卡路里的容許值比較寬裕。車窗平時都被黑色絨布窗簾掩著,今天卻被義勇拉開來。高速道上就他們一輛車,漸次的水銀燈柱,車道線延伸到遙遠的彼端,彷彿沒有盡頭。

義勇望著窗外,顯得心事重重。生日是值得高興的日子,義勇剛剛在人前也沒有任何不快,可一旦人群喧囂消失,他又變成了令人捉摸不透的義勇。

 

義勇先生,你還吃蛋糕嗎。

 

義勇回頭,自初次合作以後,他看著炭治郎時便很少這樣淡漠。

 

炭治郎叉起蛋糕,蛋糕上全是鮮奶油,邊緣嵌著一片薄薄的草莓,車身軋到小石子,倏地一晃,蛋糕鬆軟,立刻支離破碎將要四散,義勇急忙握住他的手,嘴湊過來就把蛋糕吃掉了。

義勇吃得急,嘴角沾上奶油,炭治郎順手便抹掉了。義勇一楞,炭治郎臉一紅,這都是身為哥哥的習慣動作,他知道義勇也是明白的。

旁人總道他們像是親生兄弟,面對義勇,炭治郎也從不隱瞞什麼,因為他知道義勇會以前輩的身分給他懇切的忠告。所以義勇心裡若是有事,炭治郎想替他分擔。

 

「義勇先生,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兩人身後三人座上,躺著休息的麟瀧睜開一隻眼,隨後又闔上。

 

「這些無論什麼獎,都不是我該得的。」義勇想了很久,最終出聲道。

「怎麼會呢。」炭治郎不解。

「我有個朋友,比我更努力,兩年前的大河劇,本來選上的人也不是我,而是他。」

 

兩年前那齣大河劇,義勇雖不是主役,但他在劇中出色的表現備受矚目,許多劇本因而找上門來,再不是戲挑人,而是他挑戲了。

 

「但是義勇先生演得很好呀!」炭治郎著急,要說的話,兩年前他才糟呢,自己演不好不說,還差點連累義勇。

「我們曾約好,看誰先闖出一番名堂……學院賞也好橋田賞也罷,這都不是我該得的,他的實力在我之上。」

義勇倚著窗,已不再看向炭治郎,只是望著遠處一片黑色的海。

 

炭治郎不知道義勇口中的那個人怎麼了,不在世上,又或者是出了意外無法演戲,不管是哪一種,他還是覺得義勇的成績,是他靠自己的實力得到的。

他的演技靈動,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有時也的確會看出一些義勇以外的人的痕跡,於是也有評論員說他這個人性格飄忽,似有兩面。

現在炭治郎終於了解,那雙色的演技之中,包含著一份對舊友的眷念,這是一種執著與傳承。

 

「但是如果義勇先生都覺得自己不配,又有誰去繼承那個人的意志呢。」

 

義勇不說話,依舊凝視著海。

 

炭治郎不知怎地很難受。

又或者是他蛋糕吃得太多,總覺得從心裡到舌尖都在微微發苦。

他能為義勇做些什麼,義勇會不會覺得他光是這樣陪在身邊都煩?義勇幫了他許多,他不想在這種時候悶不吭聲置身事外。

 

炭治郎去探義勇的手,卻被義勇抓過去握著,他抬起臉,對上了義勇的視線。車窗外的水銀路燈忽明忽滅,望著他的目光已經不再迷惘。

 

「你說得對,炭治郎,是我太不成熟……謝謝你。」

 

義勇把他拉過來抱住,炭治郎也回擁著他,義勇身上那股悲傷的味道消失了,又恢復成了他平常積極的味道。這次他反倒像個哥哥,拍了拍義勇的頭。

 

「讓我們一起加油吧,義勇先生。」

 

 

 

客人指名點他,幾個禿替他打扮,叫來師父給他梳頭,佛要金裝人要衣裝,他打扮起來還挺像回事。他把匕首藏在振袖裡,等待著那名客人。

紅香花魁的客人總在與她交好的隔日清晨失蹤,幾經調查,發現那些人為了見紅香,在錢莊欠下大筆銀兩,甚至典當妻女,變賣身家,但等他們身上再擠不出油水,便消失人世不知去向。

 

今夜的客人,便是紅香的常客,錢莊的老闆。

 

他已通知偵探,錢莊老闆手上握有常客在紅香誘騙之下簽的賣身契,哪怕客人想要付清借貸索回契約,錢莊老闆便會不斷提高利息。一旦付不出,這些男人就會被殺,妻兒、家宅、莊稼則要全數變賣。

錢莊老闆有華族身分,這種事情官署不僅不會管,以錢莊和市警的關係,去報案搞不好還要被調查身家,走投無路的男人們,只好找上了偵探社。

 

四處搜索不得的賣身契,八成全在錢莊老闆身上,今夜是唯一的機會。

 

 

障子拉開,遊女三指扶地,眼尾染著一抹桃紅。

臉被抬起,男子欲吻上他的唇,遊女避開,引客落座,挽袖斟酒。

酒過三巡,男子似再壓抑不住,推倒遊女,欲行那事。

他正要往袖裡抽刀,卻發現四肢不得動彈,酒裡不知何時被下了藥,他和服下襬已然大敞,細瘦但仍覆著薄薄一層肌肉的少年雙腿裸露出來。男子溫熱的手如酒般燒灼未經人事的肌膚,他張大嘴,聲音全哽在咽喉裡發不出來。

 

「放開他!……呃!」

 

 

 

義勇衝進來,旋即被疊席上的突起絆了一跤。

第五次了,導演不知該說什麼好。他怎麼聽說富岡義勇在別棚從不NG,這攝影棚裡是有專門讓人NG的鬼嗎。

 

可憐炭治郎,連著被推倒五次,一雙腿也被連摸五次,他用含淚的視線看向義勇,但義勇卻脹紅著臉別開了視線。

 

錢莊老闆那也是趕時間的,配角很多時候比主角還忙的,一季要軋七檔戲的,拍完這處還有別處的,行程很趕的,沒法少年的腿一直摸下去的!

 

錢莊老闆端出了前輩的派頭來!

 

「好了富岡君,待會我會認真些,你們都配合上,竈門君也行吧!?」

「「是!!!」」

哪怕不是主角,對方也是前輩,兩人端正態度,梳化整理好三人儀容,攝影機開啟,燈光打亮,收音站妥,第6遍正式開拍。

 

錢莊老闆可能真有點時間壓力,幾句台詞往返,魄力驚人,炭治郎被推倒的時候位置沒估量好,離了棉被撞在疊席上,疼得他嘴角一抽,幸好這時攝影鏡頭不在他臉上。下襬敞開,溫熱的手探了進來,速度卻比之前快,一下就摸上了他的腿根,炭治郎險些沒叫出來,他身子抽搐,本能開始產生抗拒反應,可錢莊老闆無暇他顧,劍及履及,務求一次到位,揪著他的下顎嘴便湊了上來。劇本上寫的是將吻欲吻,但照這速度絕對會真槍實彈地吻上。炭治郎的掙扎不是假,導演的興奮也不是假,旁觀麟瀧眼中的殺氣也不是假,這一段演得實在太好,逼真到不能再逼真,因為炭治郎是真的即將失去他的銀幕初吻!

 

「放開你的髒手!」

 

義勇沒拉門,抬腿直接踹破障子,道具障子被他踹飛出去戳爛道具隔扇,但他身上散發出的氣勢太過驚人,以致大道具忘了罵人,導演忘了喊卡。

他飛也似地抽刀出鞘,手上那刀是沒開鋒過的道具刀,卻劃破了錢莊老闆的衣袖,錢莊老闆看見偵探眼神冷得像冰,臉臭得像盆狗屎,登時忘了應該抽刀同他對打。義勇俯身,摟住炭治郎的腰,瞬間把他腳尖離地抱了起來,然後。

 

 

CUT!!!!!!!!!!!!!!!!!!!!!」

 

導演摔開劇本,大聲咆哮。

 

「富岡你自行加戲啊?沒有這一段!你倒是跟老闆對打啊你!」

「還有你改毛台詞?偵探對助手有這種赤果果的獨佔欲?沒有的!原著沒有的、劇本也沒有的、everywhere都沒有的!!!」

 

義勇周身散發出了一種十分火大又十分抱歉,鬆了口氣又不好意思的氛圍。環著炭治郎腰際的手一鬆,他雙腳便輕輕著了地。

義勇還是把他死死摟在懷裡,但就是不看他,一張臉脹得通紅。炭治郎不知道義勇怎麼回事,只知道熟悉的溫暖讓他好心安。

 

 

 

「真的沒被摸到哪裡吧?」

保母車上,義勇第不知道幾次跟他確認。

「沒有,就是腿根而已。」

「真的沒被親到吧?」

「沒有,就是借位而已。」炭治郎喝牛奶,草莓味的:「差一點要親到就是了。幸好沒親到,那是我的初吻耶……」他咕噥著,人忽然被帶過去。

唇上一熱,義勇隨即推開了他。

「好了,這樣以後不管怎樣,那也不是你的初吻了,可以放心。」

 

盒裡剩下的一點草莓牛奶被被炭治郎一擠,噴得整車。

 

「你幹什麼!義勇先生你幹什麼!賠我!賠償我!!!!!!!!!」

 

炭治郎又哭又喊,也不知道是要義勇賠他初吻還是賠他牛奶。可他心裡,又有點模糊的慶幸。

剛剛差點被吻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想著,若是還可以選擇,他情願把初吻送給義勇。

整台車上全是草莓味,麟瀧先生盤算著明天要找人來換車地毯,費用就從這兩個小子的薪水裡扣。他戴上耳塞,閉眼繼續睡覺。

 

炭治郎死命搥義勇,義勇嘴角噙著幾乎沒人看得清楚的笑,車子在快速道上越開越遠,消失在了某個閘道口。

 

 

富岡義勇13歲出道,星河浮沉6年之久,不上不下。

19歲時,他有了一個機會,從已逝故友身上得到的契機。

他覺得自己應該把握,不僅為了自己,也為了故友。

 

會有一個童星來詮釋這個角色的童年時期,劇組正四處物色。

 

他心中有些迷茫,總覺得自己佔盡便宜,他其實並沒有那麼好,他會不會根本不配那角色。

大學下課,回到家裡,母親正在燒飯,客廳電視開著,姊姊盤著腿坐在沙發上看。

縣大會,體育賽事,他們學校的接力隊伍很強,所以田徑項目他也比較喜歡看接力,知道好些個著名選手。

那時正在轉播跳高,有個紅髮孩子,又瘦又小,不到一米六,可他跳一路跳著,高度攀上了一米八,還要往上調。

 

義勇放下背包,站在沙發後面,看得出神。

 

助跑,騰升,背身越桿,劃出一道完美弧線,如同一個堅定的信仰。

 

義勇渾身發抖,聽見靈魂在體內深處瘋狂叫囂。

 

如同他讀了不下百遍,幾乎要記住所有人台詞的那本大河劇本中。

少年時期的他,在夢裡,激勵了長大後的自己。

 

就是他。

必須是他。

除他以外不做第二人想。

 

哪怕被人在背後說他動用關係,他也不顧一切找上麟瀧,舉薦這個他從未見過的少年。義勇覺得,只要跟他在一起,他所有的夢想都能夠一一實現。

 

炭治郎是特別的,炭治郎對他而言是特別的。

 

他一直都如此確信。

 

 

 

早在他們相遇之前,直到他們相識很久很久以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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