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7:00
一期一振睜開眼睛。
他看向自己被按掉,本來調6點的鬧鐘。
他的妻子、妻子身上穿的睡衣、妻子的皮夾和妻子的手機都不見了,床的另一側則已經沒有妻子留下的餘溫。
一期一振睡眼惺忪地走到書桌前,發現上面留有一張字條,妻子用端正的楷體在上面寫著「不要找我」四個大字。
他用雙手捧起字條,小心翼翼地放入膠膜裡。
走到衣櫃前,伸長手拉開最上面的拉門,抽出一只方形的皮箱。
依序放入漿得筆挺的襯衫、領帶、三件式西裝、長褲、皮帶、襪子、皮鞋、化妝水、乳液、髮雕、吹風機、刮鬍膏、刮鬍刀、最後他審視錶櫃,取下一隻三問表。
他將皮箱關上,離開房間,用5分鐘洗漱完畢,隨後走進廚房,將手洗淨後開始放鍋、開火、倒油,並在同時慶幸昨天晚上他有先把菜單想好。
AM8:00
開出停在地下停車場的林寶堅尼,小心翼翼地轉過三層樓的彎,然後在心裡發誓一定要找個機會把車換小。一個月換一輛,妻子應該就不會察覺。
那人關心的只有自己。他就算只剪短一公分的頭髮,妻子也能發現異常。
真是可愛。他在心裡想。轉動加長轎車的方向盤,遁入市街的車流之中。
AM9:00
準時抵達位於堂島拔地而起離地17層的三条商社大樓。
和警衛打招呼,把車停進停車場,按下電梯,門一打開,就見企劃部部長鶴丸國永雙手盤在胸口站在電梯裡面色不善。
「一期一振,你能不能管一下你老婆?你知道嗎,他早上六點打電話來把我叫醒,要我開車到你家接他,我問他如果我沒接電話他要怎麼辦,他居然跟我說他要去坐計程車!請問他搭過計程車嗎?退一百萬步,他會自己招車嗎?」
一期一振笑而不答走了進去,和鶴丸肩併肩,然後電梯門在兩人面前關上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甚麼時候學會壓抑自己因嫉妒這個從小和妻子一起長大深得妻子信賴要不是半途殺出他這個程咬金搞不好妻子就會嫁給這傢伙的青梅竹馬而興起砍殺同時也是他大學時代最友好的同窗兼他們夫妻媒人的念頭。
「你們在家怎樣我不管,但你應該讓他知道走出家門就不可以穿得那麼黃暴。你知道他那副德性站在路口有多提升犯罪率嗎?我到的時候有一個清晨出來運動的老爺爺紅著臉當場摔倒在地板上抽搐(重點是還勃起了),要不是我及時趕到叫了救護車今天你就會在晨間新聞的跑馬燈上看到三条商社社長因妨害風化罪被起訴的消息。」
「鶴丸殿,太感謝您了,為了表達我最深的謝意,下禮拜起我每天幫您安排和我大學時代的學妹聯誼。順提,您說的那種情況,並不該當妨害風化罪的任何一條。」
「真的假的?喂一期你不能騙我,你說的是真的吧?你沒騙我吧一期!……」
「真的不該當。」
「我問的是聯誼啦!!!」
電梯在五樓停下。
三条商社共有十七層樓,社長室卻莫名其妙設在五樓。因為175是社長老公名字的諧音嗎?真是可愛的玩心啊,他家夫人果然是最棒的。然而當電梯門打開,總合課的課長卻頂著一張一點都不可愛的臉站在那裡。嚴格說來他的表情更接近如喪考妣。
「一期先生啊!」
他放聲哭喊,總合課的所有職員也同時用像看到真主降臨的眼神看向他。
「我知道,九點半要跟美國和挪威以及其他國家的分公司代表開會。給我二十分……不,十五分鐘後我就能處理好。」
「一期先生啊!!!」
一期一振微笑著跟總合課的所有職員都打過招呼,然後快步走向深處的社長室。
打開門,恭身。
「社長早。」
三日月宗近穿得也沒鶴丸國永說得那麼誇張。他只是香肩半裸,俏臉含春,噘著嘴一邊吹口哨一邊批文件。腰間衣帶繫了等於沒繫,粉色乳首在敞開的衣襟間若隱若現,裸足翹出辦公桌外,像停了隻小麻雀的樹枝一樣上下搖晃。看都不看他一眼。
重點是,社長辦公室四面都是透明玻璃,而且社長不懂怎麼把它反轉成單面鏡。
他鎖上門,按下位於窗邊的反轉按鍵,然後在旁邊的長桌上打開皮箱,接著到後面的小盥洗室將手洗淨。才把那人的辦公椅轉過來。
從噴刮鬍膏到刮掉鬍子並把泡沫擦掉只用了他三十秒的時間,他在後面的洗手台沖掉泡沫,揉了條毛巾仔細替他擦臉。
把毛茸茸的軟墊在地上鋪好,才把人從椅子上扶起來,脫掉那件不穿更好的浴衣,依序替他套上襯衫、穿好西褲。
要穿襪子之前,先用毛巾把他從剛剛到現在都赤著的腳擦乾淨。然後,皮鞋。
接著起身替他繫領帶,別領帶針,翻整領口,套上馬甲。讓人坐回椅子上,插上吹風機,抓起梳子,把細軟的頭髮分往和昨天不同的方向,噴上髮雕,用吹風機定型。再把他拉起來,塞進西裝外套。彎身撢掉他鞋尖上的灰塵,敲門聲正好響起。
剛好十五分。
他走過去,把門打開,總合課課長在看到英姿煥發的社長之後瞬間飆出了海帶淚,三日月宗近若無其事地走出門外,一片社長好(帥)的歡呼此起彼落夾雜哭喊。
一期一振朝著社長離去的方向鞠了一躬,並同時揮手要總合課的課長趕緊回去做事不要再露出那種如泣如訴彷彿願意獻身於他的眼神。
他可是有婦之夫,妻子還是絕世美人。
AM11:00
直到女職員出聲詢問是否可以拿走已批閱的文件,一期一振才從堆積如山的卷宗中抬起頭來。公司裡大部分的文件他都有代批的權限,就算他的職稱只是社長秘書。
牆上的鐘,短針指著十一點,會議要進行到十二點,與會來賓已由總合課安排去弧柳享用懷石料理。三日月下午還有別的行程,所以午飯由他作了帶過來。
醋醃鯖魚,紅蘿蔔、芹菜和豆腐皮加鹽拌炒以及三色飯。雖然三日月不喜歡吃紅蘿蔔和芹菜,但是營養均衡更重要,為此他也作了他喜歡的煎汁蛋捲和章魚小香腸。
他走出門外,掛上外出牌,從地下停車場開出代步用的富豪休旅車,目的地是距離公司約1公里處的甜品店。上次經過,長龍排到了街底,三日月往那個方向多看了好幾眼,之後還上網查詢店家資訊。他去問的時候,對方說他要那麼大量必須提前一個月預約,而且只能親取。他訂了整個總合課,外加一個勞苦功高的鶴丸的份。
看起來相當美味的糯米糰子與紅豆湯組合,還附有包裝得精巧漂亮的黃豆粉小盒及免費贈送的抹茶作口味上的搭配調整。他拎著一大堆糰子回到辦公室,用社長的名義給了所有職員一人一份。圍繞著社長室的總合課,美其名負責處理公司庶務,實際上,在秘書忙碌的時候幫忙照顧社長才是他們的主要業務。
早就接到消息等在那裡酷愛甜食的鶴丸歡天喜地地捧著點心走了,臨走前三令五申要他莫忘聯誼之約,他笑著送走自己的大學同窗兼情敵,然後走進了社長辦公室。
那人已經吃完便當,看見他手上的甜品只是皺起眉頭,他看那人乖乖把芹菜吃光就知道他正在不爽。笑著把點心盒蓋揭開,那個人又往他臉上掃了一眼。
「我也帶便當喔。和您的一模一樣。」
確定他不會餓著肚子才明顯安下心來的男人沉默地叉起糰子,光看他嘴角沾上的紅豆餡蜜,一期一振就知道社長的心情總算變好了。
PM2:00
他送三日月到泉佐野的高爾夫球場,京都新選商社的人已經在那裡恭候多時。
華麗程度比起他家社長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和泉守社長穿著一期一振打認識他迄今從未重複過的一身名牌運動服,全副武裝,放話要把他家社長打得哭爹喊娘。
三日月宗近哈哈哈,像個平安時代的老人一樣一直跳針說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他先到櫃台預約五點到六點的精油按摩服務,然後和和泉守社長的秘書堀川國廣扮演盡職的啦啦隊。五點左右球局分出了勝負,和泉守領先一桿,兩社合作的新商品開發案今後也將合作愉快。
三日月沐浴完畢一期一振立刻趨前為他更衣,開始按摩服務後他就等在一旁讀了半本葉慈的詩集。下一個行程是和飛機誤點遲一步抵達的法國分公司代表餐敘。
PM7:00
對方指定的地點是心齋橋附近米其林一星的法國餐廳。
法國菜極其冗長的上菜時間因為三日月宗近閃閃發亮的言行舉止而光陰似箭。
他覺得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到比三日月宗近更適合白酒、水晶高腳杯和璀璨夜景的男人了。可偏偏這人也適合純和風的打扮。漫步於京都的小路,比浮世繪更典雅。
這到底是誰的眷屬,哪來這種稀世美人,全無死角。
PM11:00
那餐飯吃了四個小時。法國菜上菜的時間本來夠長,法國代表又特別多話,話多不打緊,偏偏句句與業務無關字字露骨濫情。三日月笑著婉拒了法國男人接下來的邀請,順便請他再看一遍從入座到現在已經請他看了五百遍的自己無名指上的婚戒。
一期一振一直坐在旁邊笑而不語,手裡的餐刀不知怎地從沒放下來過。
後座的三日月宗近完全沒表情,開車的一期一振也完全不講話。
將車在公寓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停妥,走到後方打開車門,然後按下電梯的按鍵。
PM11:05
「三日月宗近……我要殺了你!!!」
突然聽見咆哮聲,回頭,就見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抓著一柄亮晃晃的刀朝三日月揮去。一期一振用跑百米的速度衝上前,躍身就是一個側踢,正中對方的手腕,匕首飛了出去。他迅速解下領帶,三下五除二地將偷襲者的雙手反縛並面朝下按倒在地。
偷襲者的面孔他約略有點印象,是之前他們收購的一間小公司的老闆。當初協議的價格已經是市價的三倍,對方將所有的錢投資到了另一個建設計畫。但那個建築工地,經常傳出工程事故,雖然請陰陽師來消災解厄,但還是陸續死了不少工人。報章對那附近的風水大書特書,最後因為建案銷售量極差,這人將所有身家都賠了上去。
總之這個世界上,就是有一堆這種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的人存在,不足為怪。
剛想撥電話請警衛過來處理,就從眼前的車窗玻璃,看見一個同樣揮舞著刀的人影,從自己身後的柱子閃了出來。
「……不要!!!」
語音方落,一陣腳風掃過他的頭頂,衣袂翻飛,三日月已迴身踢出一腳。一期一振啊了一聲,只見那人眼中的新月在他面前一閃即逝,柔順的黑髮緩緩落回頰邊。
那一腳正中對方臉面,三日月今天又穿超硬牛角鞋底皮鞋。他剛剛那句『不要』,其實是希望偷襲者趕快逃命的意思。三日月快步走向那人,踩住對方顯然已經脫臼的下巴。
「唔唔唔唔唔唔唔!」
三日月揚起半邊嘴角,下巴抬高,簡直高貴冷豔到了極點。
「敢對別人的所有物出手,你應該是知道自己會有這種下場的吧……」他腳下出力,星眸半閉:「這樣如何?感覺好嗎?你就這麼想跟我肌膚之親嗎?呵呵呵……」
「社長。」一期一振徒勞地想把自家社長一打開就關不起來的S開關關上。
「睡著了?該不會是死了吧?哈哈哈!……啊,現在好像不是笑的時候呢……」
「社長!」一期一振起身,朝三日月走去。「我已經請警衛過來處理,真的不勞您動腳!」待會那雙皮鞋的鞋底,我要擦多久您知不知道!
「解聘警衛。換一個保全公司。」
「我待會立刻處理。」
「我要搬家。」
「我立刻著手準備。」
三日月抬頭看了他一眼。一期一振將右手貼在胸前。
「我沒事,社長。謝謝您的關心。」
三日月這才垂下眼,點了點頭。
AM0:00
打開家門,三日月先他一步走了進去,一期一振關上身後的門。
他的妻子立刻轉過身,像是恭候多時一般撲進他懷裡,蹭得劉海都亂成一團。
「旦那,剛剛真的嚇死我了,我一看到你差點被襲擊,一下子腦子就熱了起來。對不起,我那麼粗魯。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打架,可我真的嚥不下這口氣。」他的妻子哭喪著臉:「你會不會討厭我?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這麼潑辣?」
「不管你是甚麼樣子,我都喜歡。」
他笑著將妻子的頭髮撫順,然後如十數年來那樣交換親吻。
他在故作鎮定。
天知道他有多久沒看過他家太太發飆!又帥!又美!又妖豔!害他差點就在地下停車場把他壓倒!雖然剛剛那兩位仁兄的下場大概不會太好,但我還是要謝謝你們專程來偷襲我們!謝謝!太感謝了!
「您辛苦了。」他的妻子低聲呢喃。
「你也是。」
「對了,我今天,還被色狼給騷擾了。」
「我有看到。」
「哼,除了旦那以外,其他人我根本看不上眼。」他的妻子孩子氣地說。
「我知道。」他笑著,兩人又接了一次吻,這次他順理成章把舌頭伸了進去。
雖然他都知道,但還是會不爽。
脫掉西裝外套,三日月立刻接過去,走進臥房,用衣架吊起掛好,然後出來坐在餐廳的椅子上。
「對了旦那。」
「嗯?」一期一振把水杯輕輕放到三日月面前。
「我不是說『不要找我』嗎?」
「我沒有找你。只是我是你的秘書,在辦公室不可能不遇到。」
「那你為什麼把我留的紙條拿去裱褙還壓在辦公桌的玻璃下面?」
「不管內容是什麼那都是你寫給我的信啊。」
「你看一下我的臉。」
「很漂亮,我好喜歡。」
「我是要你看我生氣的樣子啦。」
「你就算生氣,還是好美。」一期一振在他對面坐下,無奈又誠懇地說。
三日月捧著臉頰,嘆了口氣:「你這個人,真是我的罩門,就算我想對你生氣,對你挑三揀四,也根本就找不到對你生氣的理由。」
一期一振忽然把桌上那只要價十萬的玻璃杯推到地上。
「你在幹嘛。」
「對不起,我怎麼這麼粗心。」
他彎腰去撿玻璃杯的碎片,結果手就順利地流血了。
「你從剛剛到現在到底在幹嘛!你流血了!」
三日月離開椅子蹲下來,急急忙忙把他的手拉過去,雖然一期一振想說不要,快住手,雖然如果是你體內的細菌我很願意被感染。手指就被妻子含進了嘴裡。
「你生氣了?對不起,我錯了,我愛你。」
這個世界上除了某愛妻成癡的笨蛋以外,絕對沒人能用這麼清爽的表情道歉。
三日月用一種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著他:「旦那,我問你一件事,你要老實回答。」
「嗯。」
「我是不是很麻煩?」
「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我不是叫你老實回答嗎?先聽假話。」
「有一點。」
三日月露出大受打擊的表情:「那真話呢?」
「我覺得你好可愛。從大學時代起,你一直都沒有變過。雖然任性,卻不會無理取鬧;看似精明能幹,其實事事要人照料;雖然美麗,卻不驕傲。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把你追到手,可我作夢都沒想到你最後會嫁給我。」
「旦那,為什麼只要說起我的事情,你就滔滔不絕的,而且每次的版本都還不太一樣?」
「因為我愛你。」
「我也好愛你!!!你知道嗎?當鶴第一次帶你來見我,我就想『不會吧,這傢伙完全是我的菜!他應該還不是鶴的吧?就算是,我也要搶過來!』」
「你居然這樣想過?」
「當然了,旦那。不只是鶴,那時在學校,好多人覬覦你。幸虧我人美出手快。但我還是希望,你以後別跟鶴那傢伙有說有笑。」
一期一振金色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後就笑得彎了起來,和妻子眼中的新月一樣。
但是更明亮。那是足使月亮生輝的陽光。
他起身,繞過餐桌,從妻子身後抱住他。
「不管有多少人覬覦我,但是能讓我感興趣的,就只有你一個人哦,三日月。」
AM1:00
結果他們從餐桌開始,一路經過倒楣的椅子,最後在地板上瘋狂地做了好幾次。
AM4:30(怎麼會已經這個時間)
沐浴過後,軟綿綿的雙人床終於不負眾望地發揮了作用
一邊輕拍三日月的背脊,一期一振又開始講已經講過無數遍的輝夜姬的故事。
「有一個老人,上山砍竹子,結果發現有一棵竹子閃爍著奇妙的光彩,他劈開來,發現裡面有一個漂亮的小女嬰,於是他就把女嬰帶回去養育……
「但是最後,女孩告訴老夫妻,她是從月亮來的人,所以要回月亮去了……」
三日月往他懷裡靠。明明睏得眼睛都睜不開,依然夢囈般地說:「三日月哪裡都不去……三日月,要永遠和一期在一起……」
他在妻子的眼皮上落下吻。像是一個咒語,對方的鼻息漸趨緩和。
他在手機上記錄明天要聯絡搬家公司的事項,說起來這個月,已經搬了第三次家了呢……他打了個呵欠,將手機放到床頭櫃上,關上燈,抱緊妻子,也墜入了夢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