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打合那天瀨名泉才知道廠商找了鳴上嵐。鳴上碰巧在其他攝影棚有另外的拍攝工作,簡單寒暄後,瀨名把台本交給了他的經紀人。
怎麼會找上那個人,早知道就……也不能怎樣。廠商永遠最大,而這是他第一次作為導演接拍的廣告,無論誰來當主角,他的工作都只有將成品拍到最好。
況且,如果是鳴上嵐的話。
瀨名泉經常夢見他和月永レオ畢業的那一天。
天候怪得無以復加,櫻花前線全都推遲,結果畢業典禮那天櫻花沒開。連一個花苞都沒有。站在光禿禿的櫻花樹下,他們五個人合拍了怎麼看怎麼滑稽的照片。明明作為unit的時候拍過那麼多次宣傳照,卻還是拍出了生疏得令人匪夷所思的照片。
典禮結束後他們離開學校去了遊樂場、逛了唱片行,在銀飾店鳴上嵐買了新的耳環,七點左右朱櫻司想告辭,但被一入夜就變成另外一個人的朔間凜月當成玩具熊一樣攔腰抱住。在大啖燒肉之後,他們五個人又合吃了一個金魚缸那麼大的聖代。
大家都撐壞了,只有月永一個人還超級有精神。
我最喜歡你們、最愛你們了!咖啡廳裡,他們的國王不顧形象地吶喊,融化了的霜淇淋甩到瀨名臉上。他站起來怒毆那傢伙,鳴上只是笑個不停完全沒打算勸架。
夢醒之前,他總以為時間會一直停在那個片刻。
夢醒之後,他就會記起其實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能夠地久天長。
瀨名到拍攝現場的時候,鳴上已經先到。他總是很守時,這點非常值得誇獎,雖然瀨名一次也不曾誇獎過他。
他身上披著浴巾,正準備化妝。在鏡子裡四目相交,一瞬間鳴上便興奮得一雙眼睛彷彿湧進了整條銀河。
啊啦泉醬!好久不見了!還是那樣,吵吵嚷嚷,情緒永遠都讓人跟不上,可瀨名卻無法掩飾地扯動了嘴角。他從不知道這近乎於煩的聲音有一天居然也能讓他這麼心安。
知道導演是泉醬的那天,我興奮得整個晚上都睡不著!
我也煩得連續幾個晚上都沒睡好。
討厭!泉醬!居然這麼在意我!害得人家心裡小鹿亂撞!
超、煩的!我根本不是那個意思好嗎。
嗚呼呼。口是心非的泉醬,好,可,愛。
瀨名還想回嘴,但鳴上的臉被因為他們無聊的拌嘴而顯得相當不耐煩的造型師扳了過去。他朝鏡子裡的瀨名拋出一個扭來扭去的WINK,隨後乖乖閉上眼睛。
他這才發現鳴上從剛剛到現在都是素顏。沒有上粉的時候,他的臉色有一點蒼白,依稀可以看見血管。瀨名記憶中的鳴上,在人前總是把自己打點得很好,他覺得自己彷彿是第一次見到他的素顏,又或者純粹只是他們真的太久太久沒有見面。
高中畢業後,月永退居幕後,朱櫻完成大學學業便繼承家業,瀨名繼續演藝活動。幾次聚會,鳴上和凜月老是缺席。後者在幹嘛他搞不清楚,但鳴上也還留在演藝圈。只是瀨名怎麼也沒料到,光只是經紀公司不同,居能也能整整七年不再見過。
為什麼之後的聚會你幾乎都不來?
瀨名倚在牆邊,隨口問了。得不出答案也無妨,這是那傢伙在意的事,儘管月永嘴上從來不說。他反正問個順便。
人家忙嘛。鳴上閉著眼。他的皮膚依舊保養得宜,前髮略長了些,想必過些時日就得整理,長而捲的睫毛輕輕顫抖。造型師把他的前髮往兩邊夾,開始跟他上粉。
鳴君的工作真就排得這麼滿?
泉醬不也是一樣嗎。都成了導演,多了不起。
你在消遣我吧。
不。我是真的很高興哦,能出演泉醬拍的廣告。offer來的時候,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光想著馬上就能見到你,又可以和你朝夕相處,就覺得,胸口砰咚砰咚的。
砰咚砰咚什麼的,不是廢話嗎。不砰咚砰咚就死掉了吧。
泉醬真討厭,明明長得那麼那麼帥,卻完全不懂少女心。
少女心什麼的……
鳴上和瀨名同時被示意閉嘴。
粉已經打好,接下來要上色。
這一季主打的彩妝。像灑了糖一樣亮晶晶的粉底,鮮艷的眼影,最後塗上大紅色的唇膏,坐在那裡的鳴上嵐成了廣告裡帶給戀愛中少女幸福的,雌雄莫辨的魔法使。
預計拍攝四段,重點分別放在高光蜜粉、眼影、腮紅及唇彩。布景基本搭在棚內,後製由CG完成。以短劇風格呈現,這是瀨名唯一的堅持。他已經厭膩反覆堆疊美麗的畫面最後得到美麗的結果這種理所當然的事。只要是人,只要參雜了演技,就一定會有不完美的成分。他想試著從缺陷之中找出某種絕對。
若是早幾年,他絕說不出這麼一套違心之論,若非對他而言最美好的世界也曾一度崩解,即使連細小如塵埃的碎片都收集拼湊也無法恢復成他所愛的最原始的姿態。
然而他怎麼也沒料到,那片斷垣殘壁,卻在無聲的光陰之中再度開出鮮豔的花。
連國王都捨棄了的城池,他們這些騎士也會無條件死守,當國王重新回歸王座,他們的王國便理所當然地再度走向繁榮。
終於還是成為他心中不可抹滅存在的傢伙現在正趴在地板上,只因為月永レオ的好友靈感(inspiration)大約在十分鐘前翩然造訪。這傢伙現在作一條歌隨便都能拿到7位數以上的價碼,就算把鈔票整綑捧到這傢伙面前他都不見得肯施捨一個高音譜記號,卻在聽到導演是他之後連酬勞都不收,只拿了比基本工資還低的謝禮。
如果是セナ的拜託,一個小小的瀨名泉兩個小小的瀨名泉十個小小的瀨名泉我都能寫出來。
拜託你的人是廠商。另外不要再剽竊人家的曲名。
還能見到ナル。
這才是你的目的吧。
他看起來很元氣,多好,哈哈哈。
這樣說著的那傢伙的臉看起來真的很開心。月永從不撒謊,只說別人聽不懂的話,但他總是認真的,就和他每次講起宇宙人一樣。他和鳴上都是真心想幫助他。
他蹲在旁邊看著五線譜紙,和明明都畢業七年卻依舊沒任何長進的那傢伙。他的音符還是畫得好亂,彷彿隨時都能從紙上飛走。和那傢伙一道來的唱片公司的女孩子很瘦,也不怎麼說話,只是面不改色地收集散落在地板上的譜紙,按照小節排序。
那傢伙已經在寫B段,雙手忙得停不下來,沒拿筆的另外一隻手五根指頭一直觸鍵似的敲擊地板,恨不得能左右開弓。
女孩打開筆電上的製譜軟體,不多久電子音階組成的旋律從揚聲器裡傳出來,就是那傢伙的曲子,充滿了幸福與愛。女孩製好譜,仰頭看著天花板,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彷彿正有無數流星從攝影棚頂不斷劃過去。她也喜歡那傢伙的歌,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始終覺得月永給人一種沒人照顧不行的感覺,明明是小動物卻是肉食性,誰能料理得好他。結果分開之後他依舊好端端的,七年的時間彷彿把很多事情都改變了。
包括某些理所當然的存在。
畢業之後繼續以在校時的組合進行活動的也很多,但鳴上卻以學業和工作無法兼顧為由婉拒。瀨名怎麼也沒想到他會繼續升學,演藝工作都不得不暫時停擺。
我太笨了,只能專心作一件事情嘛。他笑得跟向日葵一樣燦爛,好像剛剛說的只是接下來我們還作點什麼?練習之後不想直接回家,去吃聖代啦,我請客哟。
當一個偶像、作為一個演藝人員能學的東西在高中的時候都學過了吧?為什麼非去念什麼大學,四年之後全世界都忘了你,那樣你也無所謂嗎?
他幾乎都要脫口,可又想起他們從不會去干涉對方的事。他已經知道了,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名為趨勢的東西,誰都阻止不了,無論出發點有多好,無論用盡多少下三濫的手段,改變不了的事情終究是改變不了。
「團員」是既近又遠的距離,而有些話,總歸是不該說的。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凜月沒有出現,朱櫻贊同鳴上,因為他自己也打算升學。月永在寫歌,他把家庭餐廳的餐巾紙都拿光了,現在正對隔壁桌的虎視眈眈。
他和鳴上認識很久了。進夢之咲之前就經常參加同樣的拍攝工作,最初也乖乖叫著瀨名前輩,到底什麼時候開始人前人後泉醬泉醬地喊,他好歹還虛長他一歲。
雖然不懂禮節的後輩令人討厭,但久之瀨名也懶得去糾正鳴上。反正不爽的時候不理他就可以。
可鳴上一直是在的。拍照片的時候,學唱歌和練舞的時候,他鬧脾氣的時候,他們的世界天翻地覆的時候。大多時候笑著,偶爾會說嚴苛的話,可總之都是在的。
你憑什麼走到和我完全不一樣的世界去啊,真是,超煩。
幸而鳴上終究回到了演藝圈,雖然從不曾一起工作可偶爾還是能在電視上見到他。女孩子氣依舊很重,老是要後輩叫自己姊姊。Knights現役時代朱櫻也被他弄得很困擾,好幾次真的叫了,嵐姊姊,這樣行嗎?姐姐的heart是我的了!鳴上就高興得要死,差點把朱櫻攔腰抱斷。他就搞不懂凜月怎麼還睡得著。不多久取材的人來了,總算解脫的朱櫻滿面倦容地走了出去,鳴上立刻看向他,他立刻低頭看著手裡的雜誌。
他手裡的雜誌總是有遊君,有遊君的雜誌他成套收藏著。但這期的刊頭是鳴上,特典是他的拉頁。鑲著酒紅色緞帶的黑色小禮帽遮著他的大半張臉,裸露出來的單眼被鎂光燈映得像是毫無雜質的水晶,能夠反射所有事物的真實,包括瀨名泉在內。
他常常夢到在樂屋裡,鳴上突然看過來的那一瞬間,夢境的後續他永遠都會把頭低下去看雜誌,而雜誌上永遠都刊著鳴上的照片。哪裡都是他,全都是他。
瀨名和月永約在外頭吃飯,算是答謝他幾乎等於無償寫了廣告曲。他戴著墨鏡在車裡等。儘管那天確實很熱,但那傢伙居然只穿著黑色的打底背心就在路上跑,好歹也是個前IDOL,他還拉著同樣衣衫不整,被大太陽曬得好像快要昏死的凜月。他們兩人嘴裡都叼著冰棒,融化的蘇打水跟霰一樣打得他滿車子,他氣得把空調開到最強。
凜月橫倒在後座,嘴裡喃喃念著請隨便把我找個地方埋掉,我的死訊告訴まーくん就好我哥不需要讓他知道云云。月永擠進前座,用手指著前方大喊let’s go!
可等車子駛過兩個路口他突然靜下來,好像有點責怪似地看著他。
我找過了,他有工作。
他立刻就知道這傢伙想抱怨什麼。瀨名打電話過去的時候甚至都不是鳴上本人聽的,他被對方的經紀人三言兩語地打發掉。
因為是セッちゃん約的所以不來吧。凜月在後座說,他已經坐起來,雙手撐在膝蓋中間,整個人看起來缺鐵,十分疲累。
啊?為什麼?為什麼我約那傢伙就不來。
我怎麼會知道你們兩個怎麼回事。之前幾次聚會,他都跟我通電話,明明一開始講得興高采烈,可每次說起セッちゃん也在他又支吾其詞,被他搞得我都興致缺缺。
瀨名沉默地握著方向盤。
然而在攝影棚見到的鳴上對他的態度並沒有任何變化,那種靜止的錯覺甚至讓他感到有一點不可思議。好像一切都沒有變過,好像時間靜止在了他高三的那一年。
月永沒吭聲,只是把整個人都埋進椅子裡,空調的強風嘩啦嘩啦地吹開他的瀏海,他盯著手裡還在滴水的冰棒棍子,忽然大叫。
是再來一支耶!太幸運了!這是魔法嗎!?哈哈哈哈哈!
哈什麼哈!你把我的車子弄得髒兮兮的!賠償我清潔費!
黏答答的冰棒棍子,上面寫著「再來一支」。
夏天,冰棒,蘇打水。
高三那年暑假,他和鳴上接了一支廣告。為配合商品特性,希望是接受過一定程度演藝訓練的現役高中生。廠商直接找上了夢之咲。試鏡安排在排練室,那時候有長期模特經驗的只有他和鳴上,遊木看到他在立刻二話不說地推辭了。
冰棒廠商推出三種新口味,草莓蘇打、哈密瓜蘇打和桑葚蘇打,拍攝的地點選在全日本夏日氣溫最高的那天的海邊。
瀨名到的時候,鳴上已經在了。他穿著鬆垮垮的白底夏威夷衫,上面開著大朵大朵紅色的扶桑花,身旁是一個套著運動服,裸著雙腿,大概是讀模的女孩。
陰影寬寬地撐開來,陽傘下儼然是別樣的兩人世界情調。
他用難以想像的超大步伐跨進去,進去之後忽然覺得自己簡直像是一腳踏進關著猛獸的籠子一樣有勇無謀。鳴上一愣,咧開嘴就笑了,泉醬,你好慢哦。似乎想挨過來跟他撒嬌,他一路從堤岸上快步走來,渾身發黏,立刻伸手推開鳴上的臉。
討厭,泉醬,為什麼總是要拒絕我,你當我是什麼!
那女孩其實也沒有怎麼樣,只是掩著嘴笑,瀨名心裡卻越來越不是滋味,很想請她滾蛋。STAFF搬來一個大冰櫃,五顏六色的冰棒套在塑膠袋裡,上頭結了一層霜。
他們能先試吃,知道味道也好表演,但不能貪涼吃得太多,否則一定鬧肚子。他拿起草莓的,鳴上卻大喊:草莓的只有一個啊!泉醬好狡猾!
他其實並不特別中意草莓,若心情好讓他也行,可那天瀨名心情碰巧很糟。鳴上於是得寸進尺地哭鬧,瀨名也比平常更加頻繁地嫌他吵。他是太清楚反正無論如何鳴上也不會真的發脾氣,或者得寸進尺的人一直都是他自己。
櫃子裡只剩下哈密瓜和桑葚,廠商腦子在想什麼,草莓味的居然真的只有一個。
哈密瓜和桑葚不也挺好的嗎?草莓哪裡好。
不好的話你還我啊。泉醬好壞,為什麼不喜歡的東西也要霸占。
不管喜不喜歡,我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我先拿了,就是我的。
女孩子總算被叫走了,好像因為是新人,導演特別有什麼交代。
今天的拍攝流程是三個人拍一段在海邊玩的鏡頭,各自和女孩子拍一段戲水的鏡頭,各自拍一段吃冰棒的鏡頭,最後拍一段特寫的讀宣傳詞的鏡頭。
鳴上真的低落起來,他踹著沙子,腳在光和傘下時隱時現。
消沉過頭了吧。真煩。天氣那麼熱,能別這樣嗎。
泉醬完全不懂女孩子的心思,怎麼有你這麼傻的傻瓜。
你說誰是傻瓜。
分我一口就原諒你。
原不原諒我都無所謂,而且根本就已經吃完了。
他跟道影子似地挨過來。
接觸時間太短,鳴上的唇實在太暖,又或者是瀨名自己嘴裡太涼,他不知道,只是嚇到,心跳在一瞬間破了百,腦子卻還轉不過來。
鳴上嵐究極魔法。
哈啊!?
鳴上嵐的究極魔法啊,就在剛剛,泉醬中了。
什麼!?
手裡的冰棒棍子落到地上,瀨名用餘光看見上面寫著「再來一支」。居然中獎了,在這種時候,這是鳴上的究極魔法嗎?
嗯,草莓味果然很一般。還是哈密瓜好。
這時瀨名才看見鳴上已經拆開了另一支冰棒,他笑嘻嘻地把冰棒塞進嘴裡,然後走入艷陽之下。拍攝開始了,咬著冰棒的鳴上和女孩子和水花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戀愛的魔法,就從這個吻開始。』
螢幕暗下去,燈亮起來,身旁的鳴上摀著嘴,呼啊地打了一個小小的呵欠,和揚聲器裡他剛剛落下的話音碰巧岔開。彩妝廣告佳評如潮,有越來越多的觀眾希望看到特典。作為贈品,特典映像決定用隨商品附贈閱覽密碼的方式提供給顧客。廠商對影像內容沒有意見,只要還用他們的彩妝就好。
但拍攝內容卻成了麻煩。當初是依據商品決定故事情節,雖然是短篇但瀨名也絞盡了腦汁,突然失去行銷重點,他不知道該怎麼編劇,又得和之前的篇章銜接上。
「之前的四個故事,主角都是女孩子吧。」
鳴上說。剛打過呵欠,他顯得懶洋洋的。高中那時偶爾練習結束的一瞬間他也會露出疲態,但很快又能打起精神來。他覺得一個隊伍裡,有個像鳴上那樣總是元氣,又很靠得住的傢伙其實挺好的,雖然他絕對不會講出來。
「你搞錯了,鳴君。主角一直是你。」瀨名糾正他,鳴上朝他笑了笑。
他說的是實話,所以就弄不懂鳴上何以那樣明顯地高興起來。
「實現戀愛的幸福魔法,作為魔法使,是想男女平等的啊。」
「鳴君是覺得特典映像的對手可以是男性嗎?」
「是啊,魔法使是公平的,而且希望變漂亮的心情這點不管男人女人都是一樣。現在化妝的男孩子也多起來了吧?之前一直主打鮮豔的顏色,但這一季不是也有出幾款比較中性的色彩嗎?」
場記在旁邊唰唰作著紀錄,然後停下來等待結論。
「先試試看吧。」瀨名聽到自己說,身旁的鳴上聳著肩膀,朝他眨眨眼。他的眼睛像是一片海,那一個夏天的海,甜甜的草莓蘇打冰棒。但他卻無由問起那個吻,那個究極的魔法,因為隔天鳴上就像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好像那不是吻,那什麼都不是。
如果記憶能像海邊的垃圾那樣一腳踹開眼不見為淨該有多好,可青春的殘渣總是憑空出現在任何地方,毫無預警,又或者是他自己把一些無聊的回憶都記得太牢。
好久沒看泉醬這樣穿了,真帥。
少囉嗦,真煩。
他自己上了。夠格作鳴上對手的人圈子裡也沒有幾個,服裝和他們在Knights現役時期相似,白色打底的筆挺軍裝,西洋劍在高中時因為形象設定,練習過好幾次。
當某些動作變成身體自然反應,基本上就永遠不會忘記,就像他和鳴上的劍鋒一相交,兩人的眼神都在一瞬間狂躁起來一樣。
哈哈哈,泉醬完全沒有退步呢,隱身到幕後太可惜了,繼續和人家一起在螢光幕前面閃閃發光嘛!
超煩的!鳴君你認真一點!
攝影機捕捉著他們的動線。魔法使過去曾經是一位騎士,他和隊友走向分歧的道路,只因他們懷抱著的,從一開始就是不一樣的心願。
為什麼你非走不可!?他稍稍尖銳地提問。聲音並不收錄進去,影像事後會配上BGM,設定沒有台詞,一切任憑觀眾想像。他只是在迎合鳴上此刻的情緒,也問出自己一直都想問的問題。為什麼非得一個人走得遠遠的,明明就那麼喜歡Knights。
鳴上用劍抵住他的胸口,整個人都貼了過來,那只是道具,真的被劃過了也不疼,可瀨名的心卻微微抽搐,只因鳴上泫然欲泣的表情。他在醞釀情緒,這是訣別與開始的劇碼,而究竟在與誰訣別又將開始什麼只有鳴上自己曉得,他全都交託給他,因為足夠信任。他只是扮演他的對手,給他一個情境。攝影機從兩人身後的軌道流暢地滑過去,聲音卻大得出奇,攝影助理忙著順地上的纜線,他清楚聽見鳴上的呼吸。
泉醬的這裡,只有對未來的信念而已。
然後他的手被牽引過去,隔著軍服,蓋住鳴上的心臟。他的心跳得又快又急,汗從額角滑下來,像花朵邊緣垂墜的露水。
可是我的這裡,滿滿的都是愛啊。
繼續跟泉醬在一起,我,一定會壞掉的。
鳴上分秒不差地哭了出來,完美強調了彩妝的防水功能。瀨名被他壓制著,他是守護不了國王也守護不了同伴的蹩腳騎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同伴長出翅膀,與他們分道揚鑣。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犯了錯,他們的心意明明沒有任何衝突。
但他卻從來什麼都不講。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他總以為身邊的人能懂。他的不討厭就已經是極限的喜歡。
燈暗下去,他們站在綠色的布景前面,鳴上還低著頭,瀨名仍有些喘。
鳴君。他低聲喚,手裡的西洋劍點住地板,手在碰到鳴上肩膀的前一刻停下。
鳴君,別哭了,已經OK了。一發OK。
鳴君。你的哭聲超煩的,我說真的。
鳴……
鳴上的唇依舊很暖,但是稍有些澀,微微發苦,他垂著睫毛,眼淚撲簌簌地掉。
我很怕啊。
那年夏天的泉醬,就像一場好夢,居然會介意我和女孩子在一起,臉上的表情都變得那麼難看。你走過來的時候,我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那是我一生一次的魔法。
所以親了你,你才不生氣,那之後,你也不追問。是因為那是對你而言無關緊要的事情?是因為那是天氣太熱作的白日夢?還是因為,那是用盡全力的魔法的緣故?
所以我都不敢見你,怕見了你魔法就解開了,夢也會醒過來。可是,可以拍你的作品,簡直跟作夢一樣,可以再見到你,和你聊天,看著你笑……如果是夢,我不想醒來啊。可是夢要醒來了,魔法解開了。對不起。泉醬對不起,對不起。我真討人厭,對不起。
四周很暗,什麼都看不清楚,但鳴上的溫度漸漸消失,還有他語無倫次的告白,他完全聽不懂鳴上在說什麼,卻已經明白自己該如何作。
燈亮了。
「瀨名泉究極魔法。」瀨名抽身,把額前汗濕的頭髮向後撥。
「哈啊!?」
「瀨名泉的究極魔法啊,就在剛剛,鳴君中了。」
「什麼!?」
鳴上用雙手捂著嘴。他的眼角和臉頰,眉梢和耳朵都紅了起來。
「魔法使是公平的吧?即使是我這種人的願望也會實現吧?那就實現我的願望啊。鳴上嵐。別隨隨便便道歉,別隨隨便便就走到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啊,超、煩的。」
鳴上伸手扯住他的衣角。瀨名用雙手握住那隻手,稍稍用了力氣。
「即使是我,也能用上一次那什麼一生一次的魔法吧。」
夢將無限延續,咒語重新下好。
從今以後,能夠分隔我們的事物,已經一個都沒有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