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兔子來到三条家的時候,相較於兩個跟兔子一樣紅紅的眼睛興奮得射出光芒,小他兩歲的弟弟小狐丸,以及饒有興味地看著那團縮在鐵籠一角,眼睛都還沒睜開的小型絨毛生物的三位哥哥。十八歲的三日月宗近說真的,只覺得麻煩得要死。
雖然他的拖鞋是粉紅色的絨毛兔子拖鞋,但並不代表他就喜歡兔子,只是因為媽媽買拖鞋的那天,他剛好在補習,下課回家,就只剩下這雙莫名其妙的粉紅兔子拖鞋而已,這和他本人的喜好根本一點關係都沒有。
再者,他在學校就是飼育委員,已經每天都在養兔子了,為什麼回家也非得和兔子為伍不可?他嚴正抗議:父母要上班,他們兄弟要上課,白天誰來照顧這隻畜牲?
噢,我的老天。媽媽摟住他,在他的臉頰邊使勁磨蹭。我太感動了~平常口頭禪就是『我喜歡被照顧』、都十八歲了吃飯還想靠別人餵的宗近,居然這麼擔心兔子寶寶耶~媽媽看向爸爸:阿娜答,我們下定決心從國永那裡抱一隻來養真是太正確了~
三日月宗近握緊雙手,凶狠、努力地瞪圓他細長的眼睛。
……原來又是五条家那隻笨鶴搞的鬼!
走往學校的路上,前方五百公尺處,三日月宗近一眼就看見穿著白色兜帽運動服、灰色制服長褲的鶴丸國永。他抓緊書包,一鼓作氣,衝上前去,飛踢了他一腳。
白色的鶴立刻往前扑出三公尺,旁邊幾個女生捂著嘴巴,嗚呼呼地笑了起來。
「三日月!你幹嘛?一大清早就發神經!」灰頭土臉的白鶴從地板上飛起來,用翅膀擦擦臉上的塵埃,滿臉通紅、氣呼呼地回望。
「你!不准再養任、何、寵、物!」圍巾圍得只露出兩隻眼睛的三日月怒氣騰騰地說:「就算要養,也不許養那種繁殖能力很強,一生就是一窩的動物!笨蛋!!!」
《前情提要》
鶴丸國永是五条家的獨生子(請勿深究姓氏問題),在親戚間以可愛受寵聞名。爺爺超疼他,奶奶溺愛他,堂姊迷戀他,堂妹仰慕他,就連堂兄弟們偶爾也會對他露出想入非非的眼神(三日月宗近除外),因此他在家裡那是叱吒風雲、說風是雨,想幹嘛就幹嘛總之八歲的時候因為他一直吵,五条家就養了一隻高貴的俄羅斯藍貓(母)。
有一天,五条媽跟送快遞來的帥氣小哥多聊了兩句,高貴的俄羅斯藍貓就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從門縫偷溜出去,63天之後,五条家多了四隻雜種貓。
三天後,三条家則分到了一隻雜種貓。
貓也無所謂,反正就是貓,有什麼大不了,只要訓練好便溺、定時餵飼料,幫牠洗澡、剪指甲、餵點化毛膏,也就算了。
然而,鶴丸十歲的時候,又吵著要養狗。
於是三条家一年之後,多了一隻跟球一樣圓的小白馬爾濟斯狗。
大概有兩年的時間,三条家每天都上演貓狗大戰的戲碼。乒乒乓乓,乒拎乓啷。
鶴丸十二歲的時候,三条家多了窩天竺鼠。十四歲的時候。三条家多了缸金魚。現在三条家終於出現了兔子。三日月相信,他家離變成動物園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你不懂得節育嗎?節!育!」三日月揪著鶴丸的耳朵,對準耳膜使勁地吼。
「把牠們結紮感覺很可憐啊!還有我快聾了!!!」
「你放任牠們這樣一直生、一直生、住在你家隔壁的我家才更可憐吧!」
三日月放開他,繼續快步走往學校。旁邊的女學生議論紛紛,雙頰緋紅。畢竟他們堂兄弟,在學校很有名,但並不是因為長得帥而有名,而是因為他們經常在上學和放學的途中,吵那種很白癡的架而有名。鶴丸揉著耳朵,小跑步地跟在三日月身後。
「我超級努力地挑了一隻最可愛的給你耶,你怎麼這麼沒有愛心……」
「我給那些貓啊狗啊金魚啊天竺鼠的愛心還不夠嗎?現在又來一隻兔子!我的愛心都快枯竭了!」
「反正又不用你照顧,你又不會照顧……」鶴丸咕噥著,轉眼到了學校。三日月可沒聽漏鶴丸的mermer,剛想回頭瞪他一眼,鶴丸已經跑進一年級的教學樓裡了。
中午,三日月一臉不爽地提著紅蘿蔔和高麗菜葉,走向兔子小屋。
市內的高中,已經很少有養兔子的了。最初學校養兔子,是為了當作戰時儲備糧,聽說兔肉吃起來的口感不錯,很像雞肉。問題現在又沒有戰爭,養儲備糧幹嘛。
而且光想到屠宰兔子、料理兔子、把兔子湯或者炸兔子排端上桌,大家吃得不亦樂乎的一系列情景,任憑三日月再如何不待見動物,也覺得頭皮發麻,一陣噁心。
他並不是自願來養什麼兔子的,而是因為在提名幹部的時候,他剛好在打瞌睡,醒來之後,他就成了他媽的飼育委員。他當然也抵抗過,也怒不可遏過,也無視(女)同學們的勸阻,衝到教職員室怒斥老師根本就是黑箱作業過。
……考慮到將來申請大學加分的問題,現在規定每一位同學都必須要被分配到工作啊。眉毛下垂,一臉苦情的老師說:只是,三日月君似乎不太適合當班長,副班長也不太妥,學藝股長和風紀股長這種比較吃重的,讓你當老師又不太放……呃、不、不符合三日月君的性情。為了讓你有份工作,大家可真是傷透了腦筋……
意思是我還得對大家感恩戴德一番嗎!?三日月氣炸。
也不是啦……苦情老師更加苦情地說:後來大家靈光一閃,既然如此,養兔子總行吧,養兔子已經是最輕鬆的工作了,而且那些兔子,都沒人照顧,也怪可憐的……
那些兔子可不可憐干我屁事!
不要這樣說啊三日月君,你這樣兔子會傷心的。兔子是敏感、纖細、容易受傷的動物……
對啊!三日月君。因為不放心而跟過來的女生A說:你不要這樣嘛,你到現在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我們很擔心啊。
就是說啊。女生B眼眶紅紅:我們已經高三了,分別的日子即將到來,一想到畢業之後,你會不會又因為懶得吃午餐把胃搞壞,會不會又因為晃神忘記背書包回家,我們就提心吊膽,連覺都睡不好……趁現在,從照顧兔子開始,也學會照顧自己吧!
而且,養兔子的三日月君,光想就……女生C臉上堆起詭異的紅潮:三日月君和兔子,合起來不就是月亮上的兔子嗎?唉唷好可愛ˇˇˇ……
喂!妳不要把實話講出來!女生A、B痛打女生C,無視在旁邊滿頭斜線的老師和三日月。
就算身高180,考試都考第一名,運動神經也很發達,可說也奇怪,班上的女生就是把他當笨蛋。每天幫他梳頭擦臉不說,有時候只不過是因為肚子不舒服所以沒吃午飯,午休起來桌上愛心便當或者麵包就堆積如山。從理事長到坐他隔壁的同學(男),每個人都卯足全力在照顧他。到底把他當成什麼啊?他又不是東博的國寶。
雖然三日月是很喜歡被照顧沒錯,但無微不至到這種程度,反而令人感到可疑。他曾經認真地追問過班上的女生,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
那當然是因為三日月君欠照顧啊!女生D義正詞嚴,其他同學在旁邊頻頻點頭:從你入學式那天上臺致詞,結果卻不小心摔倒,爬起來的時候眼泛淚光,雙頰通紅,如泣如訴地看著全校師生的那一瞬間,包括理事長在內、大家的心就……!
不要舊事重提!不要勾起我的回憶!男生E痛苦地抱頭:就是那一天!就是那件事!害我懷疑自己是GAY!整整煩惱了一個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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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著沉重的步伐,三日月走到兔舍後方,拿出掃把和畚箕,把兔舍打掃一番,然後才從桶子裡,掏出蔬菜。兔子露出兩顆大門牙,高興地喀擦喀擦地吃著,三日月伸手,摸摸牠們的下巴,兔子發出嗚呼嗚呼的聲音,他又揉揉牠們的耳朵,兔子又發出嗚呼嗚呼的聲音。就只會發出嗚呼嗚呼的聲音嗎?真是沒有創意。
放學後,先到家的小狐丸正在逗弄兔子。他家這隻兔子整體是灰的,只有胸前長著一撮金黃色絨毛,好像配戴著一個裝飾品,硬要說的話確實姑且能算可愛。
此刻這隻也不過就是有那麼一丁點可愛的小動物,正縮成一個球,安靜地閉著眼睛。盤腿坐在旁邊的小狐丸輕輕撫摸著牠的毛。三日月從鼻孔裡哼出超不屑的一聲。
毛茸茸的動物就是會和毛茸茸的動物起共鳴,那是他這個人類無法理解的共鳴。
三日月走進房間,放下書包,圓球型馬爾濟斯在他腳邊打轉,雜種貓則瞬間盤據了他的肩頭。三日月真的覺得很煩,他一點都不喜歡動物,但動物偏偏就是很喜歡他。他打開書桌的檯燈,貓輕盈地跳下來,蜷縮在他剛剛拿出來的數學習題上。
三日無奈地嘆了口氣。
「先讓我把功課寫好再陪你們玩行嗎。」
簡直像能聽懂他的話似的,貓跳下書桌,臨走之前,還順便踢了緊緊靠在他腳邊不肯走的小白犬一腳,把牠連滾帶踹地踢出了三日月的房間。
吃過晚餐,家人們一起在客廳看了一會兒電視,不多久便各自洗漱回房。
兔子還是沒有睜開眼睛。
他們在籠子裡鋪上法蘭絨布,在稍高處點亮一盞燈泡,將兔籠放在電視櫃旁。
一回到房間,三日月倒頭就睡,今天下午體育課踢足球,搞得他很累。可誰知道晚上變得超級冷,冷到三日月無論怎麼躺,腳都還是涼颼颼的。
腳不暖起來,根本睡不著,他只好起來找襪子穿。掀開棉被,一陣哆嗦。
……他睡前也沒喝多少水,怎麼會尿急啊。
揉著惺忪的睡眼,三日月穿著實在不怎麼適合高中男生穿的,擺明是在霸凌他的粉紅色兔子拖鞋,走出門外。客廳一片昏暗,只有擺在電視櫃上的鐵籠亮著昏黃的光。鋁門縫吹進來的風很冷,他縮起肩膀,懷著『不知道死了沒』的心情走向籠子。
巴掌大的小灰兔正在撲簌撲簌地顫抖。
見狀三日月立刻把鋁門關緊,可作用似乎不大,也不能把燈泡瓦數換高或放低,否則兔子可能會燙傷。他打開籠子,將手伸入,應該最暖的肚皮,卻也顯得冰涼。
是不是他手太冷的緣故?三日月撫摸兔子的頭頂,兔子還是緊緊閉著眼睛,像不平衡的球體一樣左右搖晃,看起來可憐極了。放在客廳是不是太冷了,放進房間比較好吧?三日月完全忘記上洗手間的事,捧著兔子,返回寢室。
飼育委員的使命感驅使著他,即使飼育委員這個身分根本就不是他主動爭取的。
他用小毯子作出一個凹洞,然後把兔子放在上頭,填進被窩,怕牠窒息,留了一條縫。睡著睡著又擔心自己睡相不好,把兔子壓扁。三日月擔心地把手放在兔子頭上,灰色的小耳朵耷拉下來,鼻頭抽動,像是隨時要打出一個大大的噴嚏。
「快睡吧。」三日月對兔子說。這時他的腳暖和了,睡意於焉襲來。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
沒有任何情節,地點就在他的房間,他的鋪著深藍色床單的床上。他依舊穿著水色底,有草莓圖案的睡衣。
但不同的是,他的身邊,側臥著一個水藍色頭髮的小男孩。男孩穿著一件長度及膝的灰色大襯衫,裸著兩條腿,雙眸輕闔,和他手握著手,鼻息緩和。
雖然還遠遠不及他小時候,但已經算是非常非常可愛的小男孩了。五官端正,氣質高雅,簡直跟班上女生看的漫畫書裡的王子一樣……可為何會出現在他床上?
三日月環視四周。還是他的房間,他的書櫃,他的粉紅色兔子拖鞋。他抽手,察覺到動靜,男孩睜開眼睛。居然是金色的。一看見他,就像太陽一樣微笑起來。
唇色粉嫩,彷彿新開的粉紅色矢車菊。
但還沒聽見他的聲音,三日月就醒了。
他坐起身。兔子還靜靜地縮在他的被窩裡,不發抖了,像吉卜力動畫的爐灶裡,那一團一團灰黑色、眼珠子骨碌碌轉啊轉的可愛灰燼。三日月將手覆上兔子的頭頂,搔了搔牠的耳朵,緩緩的,像是見證一朵花的開放,灰色的小兔子睜開了眼睛。
「……你家草莓眼睛是金色的耶!」同樣有著金色眼眸的鶴丸感動地說。他捧起兔子,上下左右高高低低地審視,然後他的手指,就被兔子給狠狠咬了。
三日月用力拍了一下鶴丸的頭頂:「不要這樣把兔子高高低低左左右右地晃來晃去,你不知道兔子很敏感、纖細、容易對突發狀況感到不安嗎!?」
「你堂弟都快痛死了,你非但不關心,還這樣罵我。這年頭真是人不如兔!」鶴丸悲憤地說。
「既然養了,就要好好照顧,這是每一個飼主應盡的本分!」
──雖然事實上,都是小狐丸和今劍偶爾還有岩融在照顧就是了。
轉眼間,兔子也在他家半年了。這期間,兔子像吹氣球一樣迅速膨脹,三日月則考上了實家附近、不好不壞的大學。學校離家不遠,他還是繼續住在家裡。
明明是灰色的兔子卻非得被叫成草莓,想來兔子多半也是不樂意,但他家的寵物,一向由偉大的母親命名。既然已經有叫橘子的貓、叫柿子的狗、分別叫棗子、桃子、杏子的天竺鼠,再來一隻叫草莓的兔子,似乎也是天經地義。
同時,這半年來,他家的狗和貓對兔子敵意漸深,經常圍著兔子籠嗅啊撥地朝牠示威挑釁,然而,灰色的兔子居然都是一臉淡定地咬著波菜,或者芹菜,再不然就是紅蘿蔔。像團灰燼一樣堆在那裡,對這些無意義的挑釁,一律來個相應不理。
那個奇怪的夢則一直持續。
地點永遠是他的房間,三日月也永遠穿著和入睡時相同的睡衣,身邊永遠莫名其妙地躺著一個同性,而且,一定握著他的手。只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水藍色頭髮的小男孩迅速長大,成了一個同樣有著水藍色頭髮的年輕男人。
三日月有時會試著問他問題。比如『你為什麼老是出現在我的夢裡』,或者『你到底是誰』,但男人從不回應他,只是淡淡笑著,把他的手握得更緊。
掌心傳遞而來的,比自己略高一些的體溫,總是能讓三日月接下來整夜無夢,一覺到天亮。
「……鶴,你有沒有作過劇情連續的夢?」三日月把兔子從鶴丸那裡抱來,平放在沙發上,兔子立刻乖靜下來。輕輕倚著他的膝蓋,彷彿來到一個最為舒適的空間。蜂蜜色的眼睛微微瞇起,粉紅色的小鼻頭微微抽動。
「連續?什麼意思?」鶴丸逮住路過的貓,不顧對方反對硬是抱住牠,貓拼命掙扎,最後用力撓了他一下。鶴丸氣得打了一下牠的屁股,結果又被撓了第二下。「你家的動物怎麼回事?明明都是我家的種,卻一個個都這樣殘害我白晰幼綿的皮膚!」
三日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這個堂弟從小就是欠揍,講也沒有用。貓盤在三日月肩頭,仗勢欺人地睥睨了鶴丸一眼。
「可惡……人貓一個樣……」鶴丸可憐兮兮地用口水塗了塗破皮的手腕:「你所謂的連續,是類似醒來之前夢到點了雞腿飯,繼續睡結果就夢到雞腿飯送上桌嗎?」
「不是啦……」三日月含糊地說:「是比如說,夢裡曾經出現一個人,結果這個人,過幾天夢到他的時候,感覺似乎長大了一點,再過幾天,又長大了一點……」
「……握草,這不是佛萊迪嗎!?」鶴丸一臉驚恐。
「什麼?」雖然不知道佛萊迪是誰,但光看鶴丸那張臉,三日月就不知怎地很想揍他一頓。
「就是那個佛萊迪啊!」鶴丸激動地叫,嚇走了三日月肩膀上的貓:「那個在別人的惡夢裡大開殺戒的美國佬啊!昨天明明夢到佛萊迪還在火車上,今天佛萊迪他就到車站了,後天佛萊迪他就站在你家門口按電鈴,大後天他就爬上你的床了!!!」
「你說的那個是『瑪莉的電話』吧……」
「跟『瑪莉的電話』根本就不是一個概念!瑪莉那孩子至少還會先打電話知會一聲呢!佛萊迪可是連講都不講就撂著菜刀,衝進你家、把你砍得稀巴爛!」
「可是,他一開始就出現在我床上啊……」
「……蛤!?」鶴丸忽然換上一副『我聽見了什麼?』的超八卦表情:「我說宗近哥哥,你到底是作了什麼夢啊?該不會是春……」
三日月超兇惡地瞪了他一眼,鶴丸立刻縮成一丸。
「算了,不說了。找鶴商量是我的錯。」
「話不可以只說一半~」鶴丸搖他,附加楚楚可憐的凝視目光。可惜三日月不是他那些堂姊妹,他對鶴丸哀求的眼神完全免疫。
見裝可愛攻勢無效,鶴丸只好放棄。他抓起桌上的巧克力,剝開包裝紙。
「是說三日月,你家的兔子,感覺好像特別暴躁,是不是到發情期了?」
「發情期?」
「對啊,牠有六個月了吧?讓牠適時出來活動一下,發洩精力比較好……」
難怪草莓最近情緒不太穩定。除了三日月(因為不常照顧因而得以幸免於難),幾乎所有人都被兔子狠狠咬過。據說此兔最近老是把飼料撥出飼料盒,有時還會狂跺腳,兜圈子,因為那個樣子很好笑,小狐丸時常會拿出手機猛拍,還上傳視頻網站。
「知道了,我會和今劍哥他們說一下。」三日月抬頭看看時鐘:「是說,鶴也該去補習班了吧?」
「哎喲……討厭……今天是禮拜天耶……」鶴丸在沙發上呈攤屍式:「禮拜天還要念書,這是人過的生活嗎?我不想去補習啦,好想趕快變成大學生喔……」
「不就是為了順利變成大學生才去補習班的嗎,快去吧。」三日月拉起鶴丸像軟趴趴的蒟蒻一樣的胳膊:「要是又被嬸嬸發現你翹課,你是吃不完兜著走。」
送走不情不願的鶴丸,三日月把兔子放進籠子裡,回房間開始打報告。
七點左右,三条全家到齊,難得想幫忙的三日月在笨手笨腳地打破了第六個盤子之後,被石切丸和岩融聯手提到沙發上,要求他靜靜坐著就好。
今天他們也一家七口,一邊天南地北地聊著生活瑣事,一邊吃完了晚餐。
洗完澡,回到房間,三日月將下午寫的報告收尾,存檔後用列表機印出,按照老師的吩咐,作了簡單的封面和目錄,裝訂整齊,又徹底校正過一次,才將電子檔上傳到學校專門繳交作業的系統。隨便瀏覽了幾個社群網站,他關上檯燈,鑽進被窩。
夜裡不知為何忽然醒來。
四周悄無聲息,由此三日月判斷已經過了午夜二時,因為隔壁今劍的房間已經不再傳出線上遊戲的聲音。
水藍色頭髮的男人果然出現了。
今天他們距離異常接近,鼻尖幾乎貼在一起。
因而他發現男人的氣息紊亂,體溫高得異常。
雖然不知對方究竟什麼來頭,但好歹也是半年來天天在夢裡相見的傢伙,三日月不免有些擔心。他撥開覆在額前的天藍色頭髮,輕撫男人帶著滾燙熱度的額頭。
「你沒事吧?」他輕詢,但從過往經驗判斷,三日月知道自己不會得到任何回應:「發燒了嗎?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喝水?」
「三日月殿……」
耳畔響起了聲音。像有隻手指,輕輕碰觸鋼琴的中央C,那種平穩的,可以使人安定的男人的聲音,此刻,正輕喚他的姓名。三日月愣住了。男人緩緩睜開金色的眼睛。無盡的闇黑中,彷彿在最深的夜晚才盛開、妖冶的、帶著濃艷香氣的花朵。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
吻如驟雨,來得太急,三日月根本避無可避,正打算繼續把話往下說的嘴被溫熱的舌鑽入,甚至頗具交際手腕地將他的牙床打點得服服貼貼。
牙關無法合攏,口腔內部被人為所欲為,三日月的體內深處,陡然升起熱度。
半年來始終一成不變的夢終於產生了變化,而且一變就變得如此驚濤駭浪。他完全發不出任何呻吟、甚或是叫罵。背脊被用力摟緊,兩人身軀緊合,夾在中間的手,碰觸到了高昂炙熱的某物。同是男人,三日月怎麼會不知道那是什麼玩意,他羞得滿面通紅,又被這前所未有的超展開嚇得臉色發青,整張臉簡直像支路口的信號燈。
還一頭霧水,手就被粗暴地拉過去,探入對方的襯衫下擺,壓上那處。
三日月難以置信地瞪著這個半年來始終乖巧得像隻家兔,準時與他共寢,然後漸漸長大的男人,此刻卻滿面情潮,金盞花般的雙眸彷彿啣著夜露:「請……幫我……」
「唔唔唔唔唔唔唔!!!」三日月竭盡所能地發出抗議,豈料對方力氣大得像個白癡。他嘴被吻著,手被拉著,直接摸上了潮濕圓滑的玩意。
「嗯……」男人這才鬆開唇,發出糟糕透頂的呻吟,三日月立刻張嘴咬他,提腳踹他。男人用腿死死把他夾住,然後用另一隻手,揉亂他的頭髮,寬大的手掌仍然緊抓住他的手動作,不一會兒,三日月就感覺到一股不妙的熱流流入了他的指縫。
「啊啊啊啊啊啊!你這個傢伙!!!」三日月氣壞了、也噁心死了,他立刻想把手縮回來,可又想起那上面黏著眼前的王八蛋射出來的東西。與他年齡相仿的男人壞笑著,捧起他的手掌,然後,伸出即使在昏暗中,也能夠確定是鮮紅色的舌頭。
吸吮的聲音及觸感,讓三日月頭皮一陣發麻。他不自覺夾緊雙腿。男人用恭敬的表情,將他的每一根手指都舔得一乾二淨。掀開棉被。
三日月的膝蓋被輕而易舉地分開。溫熱的手掌,隔著睡褲,撫上了他的那裡。
「……勃起了。」男人用從容、卻餘音繞樑的中音說。
「不用你說!」三日月羞憤至極。這不是他的夢嗎?為什麼他連一點主導權都沒有!?「也不准摸!」
男人輕笑,咧開的嘴裡,亮出森森的白牙,三日月忽然本能地感到畏懼。他覺得那口牙,像極了刀,鋒利得好像能斬斷任何東西,包括他微不足道的抗拒。
「……我不會摸。」彎身的同時,男人輕輕鬆鬆地把他攔腰抱了起來。睡褲從腳踝溜走。三日月用力推男人的肩膀,但最脆弱的那處依然進了對方嘴裡。
像被刀用力刺穿,令人渾身發抖的快感瞬間襲來,連同異常的恐懼,讓三日月的腳趾一根根繃緊。因為個性散漫,他平常連自己擼都懶,又要怎麼招架,那種預謀性的、帶著侵略意圖的舔弄。
不出數分鐘,喘息聲就漸漸拔高到,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堪。
「不、要……不要那樣舔……拜託……你……呀啊!!!」
大腿內側的肌肉忽然鬆懈下來的那一瞬間,三日月昏了過去。
「……春夢!你居然做春夢!做春夢也就算了,對象居然還是個男的!!!握的馬!!!」鶴丸笑得整個牛肉漢堡掉落,連同起司攤平在地。三日月冷著臉,他為何總不會記取教訓,為何總會一不留心又跟鶴丸訴苦,他簡直是腦子有病。
他腦子當然有病。如果他腦子沒病,怎麼會放任那種荒誕的劇情,持續在他的夢裡延燒,現在終於發展成了不得了的事態,醒來只能慶幸:還好是在夢裡!!!
「算了,想笑就儘管笑吧。找你商量的我簡直是個大白癡。」三日月咬住草莓奶昔的吸管,恨恨地猛吸了一口。
自從做了那個夢,三日月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他開始出現一些不理性的思維,比如是不是因為自己當初過於縱容夢裡的那個男孩,才讓對方這樣得寸進尺。
見三日月滿面愁容,眉頭深鎖,眼睛下面還有嚴重損害美貌,因為三天不敢闔眼而導致的濃濃黑眼圈。鶴丸斂起笑容。他知道,三日月是真的為了那個夢寢食難安。
「……國永君。」
頭頂上傳來招呼聲,三日月抬頭。一個高大的黑髮男人站在那裡。
鶴丸立刻起身:「太郎老師!你終於來了!!!」
三日月滿頭問號、來回看著鶴丸和感覺與速食店格格不入的文系男子。
鶴丸拉開椅子,男人逕直坐到三日月面前,默不作聲盯著他的臉。
三日月轉頭看著鶴丸,但鶴丸將手指按在唇上,示意他保持安靜。
在大約長達五分鐘、令人尷尬、並引起附近女學生側目的凝視之後,黑髮男人開口道:「……看起來不像惡靈。」
「啊?」三日月如釋重負般開口,「怎麼回事?」
「我看你那麼煩惱的樣子,石切丸哥哥最近又都出差,就想說……」
──名叫太郎的黑髮男人,是鶴丸補習班的古文老師,讀研究所的時候,開了天眼,補習班偶爾有學生撞邪,太郎老師都會出馬解決(無料)。
聽聞謠言的鶴丸,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找太郎老師說明了三日月的情況。
「……你沒把我夢的內容跟人家講吧。」三日月擰著鶴丸的手臂,低聲問道。
「沒有啦。好歹我堂哥的節操,我還是會顧一下的。」鶴丸抬頭:「不過太郎老師,三日月他真的被整得很慘,難道就沒有什麼解決的方法嗎?」
黑髮男人歪著腦袋,秀麗的眉宇輕輕蹙起:「……我覺得並不需要刻意解決。」
「可是三日月晚上都睡不好,這嚴重影響膚質啊!」鶴丸嚷。三日月白了他一眼。都到了這個地步,誰還在乎什麼膚質!
「……很快就會結束了。」男人斬釘截鐵地說。
「很快是多快?」
「總之很快。」男人轉而凝視著三日月。三日月縮起肩膀,淡雅的金色眼睛,竟與夢裡的男人有幾分神似:「但是,你要注意一件事,待會……」
說著三日月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作了個抱歉的手勢,拿起電話離開位置。
打電話來的是他的同學,試圖邀他參加聯誼。三日月已經受邀很多次,但還從來沒答應過,因為覺得很麻煩,而且他不喜歡人聲嘈雜的居酒屋及家庭餐廳。
一口回絕。結果對方說他如果去了,不僅可以餐費全免,他們還會請專人服侍他用餐,地點則在之前就聽女同學說過,甜點非常美味的義大利餐廳時,他有些動搖。同學立刻加油鼓勁,再接再厲,祭出接下來一個學期都替他抄筆記的誘人條件……
三日月掛斷電話,回到座位,鶴丸正在滑手機,男人直勾勾地盯著他。
「不好意思。剛剛說到哪裡了?」
「……沒事了。」男人端起沒加糖也沒加奶,感覺超級苦的黑咖啡,輕啜一口。「總之,你煩惱的那件事,很快就會解決了……」
……
……
……
自從太郎老師開了金口,三日月就真的再也沒作過那個夢。聯誼日隨之到來。
他和同學一起到餐廳,女方早已坐定。三日月讀菜單讀得一頭霧水,只好全權交由坐在他身邊的女孩處理。對方就是同學們事先為他安排的「保母」。
用餐過程很開心,雖然同學們的話題三日月有聽沒有懂,但甜點和果汁就如傳說中一樣美味。女孩見他吃得那麼開心,便笑著把自己的草莓蛋糕也推到三日月面前。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三日月嘴上雖然說著不好意思,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蛋糕上鮮艷欲滴亮晶晶的大紅色女峰草莓,嘴角滲出不明的類似口水的液體。
「沒關係,我在減肥,而且看三日月君吃得那麼開心,我也覺得很高興。」
……這、就是有姊姊的感覺嗎!?三日月感動莫名。
雖然他家三個哥哥也不能說對他不好,但只有兄弟的家庭,遇到食物問題,永遠都只能發展成生死戰。反正除了家務以外,讓來讓去這種事,在三条家是不存在的。
圍繞著蛋糕這個話題,他們愉快地聊了起來,並交換電子郵件。結束後,同學們要續攤去唱歌,三日月有些疲倦,便藉故告辭。女孩也婉拒了邀請。
和同學們道別,兩人一起走在往地鐵站的路上。
「三日月君會搭電車嗎?知道怎麼回去嗎?要不要我送你?」女孩子不放心地問。那副愛操煩的模樣,不知怎地,讓三日月想起了高中同學們。
不曉得大家現在怎麼樣了。雖然畢業前,約定好每年都要辦同學會,但班上有一半的人去了東京,要聚齊大家,恐怕是很困難的吧。
想著這樣的事情,三日月有點感傷。他就像從前對待班上的女孩子那樣,摸摸對方的頭。
「不用那麼操心也行,我沒問題。」
但他卻忘了對方並不是和他朝夕相處的同學,女孩愣愣地看著他,然後唰一聲紅了臉。三日月這才發現自己作了奇怪的事,慌忙收手。
「那個、呃、對不起……那個……」
女孩揪住裙襬,用力搖頭。
「今天,我很開心。下次見,三日月君。」
「唔……嗯……」受到對方態度的影響,三日月的臉頰泛起微熱,「下次見。」
回程電車,總覺得無法淡定的三日月差一點坐過站。他在車門關上前一刻,才急忙跳下月臺。
用鑰匙開了門,大家都已經各自回房,貓窩在客廳一角的蜜柑紙箱裡,用兩隻黃瀅瀅的眼睛鬼鬼祟祟地盯著門。水族箱的藍光打在牆上,客廳宛如一片深海。
沒留意腳邊,直到聽見嗷嗚一聲,才發現自己踩到了哈哈哈吐氣,正興高采烈來迎接他的小狗。三日月抱歉似地抱起牠,蹭了蹭牠的臉,走向兔子籠。
草莓正縮成一團打呼嚕,三日月拿手摸摸牠的耳朵,兔子睜開眼睛,粉紅色的小鼻子動了動。三日月微笑起來,又揉了揉牠的下巴。
固定的展開,並沒有任何變化,但這天晚上,三日月第一次被兔子咬了。
「好痛!」三日月急忙縮手。細長的食指上,已經留下了帶血的牙印。
因為心情不錯,所以三日月沒對兔子發脾氣。簡單洗漱之後,他趴在床上,抓來手機。螢幕上顯示收到新郵件。解除鎖定,開始閱讀信件內容。
寄件人是剛剛那位女孩,寫著今天很開心之類,其實在路上就已經講過的話。
為什麼非得一直重複說過的話不可呢。三日月想,但他並不覺得討厭。
為了一點小事大驚小怪,動不動就把好可愛之類的話掛在嘴上,為了喜歡的人一生懸命。他會因為女孩子的這種小地方心生憐惜。
聊了大概半個鐘頭,睡意逐漸襲向三日月,他發出寫著「晚安」二字的郵件,將手機放回床頭,鑽進棉被裡。
因為呼吸困難,三日月不得不睜開眼睛。
有個男人騎在他身上。
房裡太暗,看不太清那人的臉,然而從黑暗中發出微弱光芒的金色眼睛,他確認了對方的身分。
「你!」三日月屏息,雖然在夢裡發火也實在夠蠢:「居然還敢出現在我夢裡!」
男人不吭聲,只是咧開嘴,笑得像是一彎弦月。
空氣繃緊,像是隨時會被彈斷的琴弦。溫暖的大手順著他的前髮,滑向臉頰。男人彎下身,三日月剛想反抗,卻被制住雙手。潮濕的熱氣,瞬間染紅他的耳廓。
「您身上……染著別人的氣味呢。」
彷彿帶著盛大怒氣,夾雜灼熱氣息的話語,不由分說地侵犯他的耳膜。
「哈?」三日月不解地望著他,男人笑得陽光燦爛,話語卻與那笑容背道而馳。
「真是……令人不快。」
狂躁的吻轉瞬落下。
三日月死命合著齒關,男人卻並不急於進犯,只是悄悄頂開他的雙腿內側,然後用膝蓋,抵上那處。
趁他因驚嚇而鬆懈的片刻,柔軟卻強硬的舌乘隙鑽入。在進犯與防禦間,三日月被扯掉了睡褲。光裸的腿曲起,在夏夜微熱的空氣中,仍浮起一層厚厚的雞皮疙瘩。
「不要……」
男人並不理睬他拒絕的話語。用右手,順著三日月的膝蓋,緩緩滑向內側。
三日月眼底的新月猛地亮起。他用力掙脫手腕的束縛,反手揮了對方一巴掌:「……都說了不要,你沒聽到嗎!?」
男人別過臉,天藍色的頭髮黏在臉頰上。
三日月看著自己的手,已是一片紅。
──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打人,比想像中的還要疼。
「那個……我……」三日月支吾著,不知怎地,竟覺得有些歉疚。
悄悄窺視著男人的臉,忽然被抓住手腕拉過去。後背靠上寬敞溫暖的胸口,他聽見撲通撲通、急促的心跳。那悸動瞬間感染了他。
這次落在唇上的吻很輕柔,像棉花糖……但並未因而使三日月就此放棄掙扎。
被再次握住的一瞬間,三日月的喉嚨裡發出一種自己也沒聽過、古怪的嘆息。
「三日月。」男人用沙啞的聲音,在他耳邊輕喚,隔著睡衣,撫上他的胸口,三日月嗚咽起來。蜷縮的腳趾繃緊,男人的手很溫暖,像是小動物肚子上的毛皮。
他強忍著噁心的快感,捏緊拳頭,轉過身,用力揮出一拳。男人往後倒了下去,但這次沒多久就爬了起來,簡直像殭屍片裡怎麼也殺不死的喪屍。
幾分鐘前還文質彬彬的男人,粗魯地抹抹唇,將嘴裡的血沫野蠻地吐到地上。
「你這混蛋!信不信我真的會殺了你!?」三日月提起睡褲,紅著臉咆哮。
「呵呵……」男人輕蔑地笑了,染血的白牙像剛斬過人的刀。三日月瞪他,想跳下床,忽然被人壓住後腦勺,臉朝下按在枕頭上。他奮力掙扎,卻感覺到勃起的那個抵著他的大腿內側。潮濕溫熱,噁心到極點的食指,將他的後穴大大敞開,然後。
「咕……」劇烈的痛楚,讓三日月眼前一晃,整個世界只剩下炫目的白光。
絕對流血了,畢竟痛成這樣。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這難道不該是夢嗎?……
從剛剛到現在一直拼命忍耐的眼淚終於撲簌簌地掉下來,他痛得無法呼吸,臉埋在枕頭裡,完全得不到氧氣。所幸那東西只是插進來而已,像鑰匙插進鎖孔般嚴絲合縫。之後,就動也不動。他這麼痛,三日月就不相信對方能有多好受。
撫摸著他頭髮的手,力道放到最輕。三日月掙扎著,撐起身體。
像風吹過微弱的燭火,蜜色雙眸搖曳著,竟也是一副要哭出來似的表情。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三日月大哭失聲。就算在這般荒唐的夢裡,對方也不該背叛他的信任。儘管半年來,他們從沒有過一句交談,但三日月其實早已經習慣。夜裡睜開眼,對方就在身邊,緊握住自己雙手的溫暖,總是能讓三日月感到心安,覺得自己是被保護著的,彷彿只要有眼前這個男人在,他就不會受到惡夢侵擾。
然而這個他一直在心裡有著無端信任的存在,如今卻成為惡夢的化身。而且作都作了,為什麼還要露出那種表情……
「我討厭你!最討厭你!我要殺了你!」
三日月哭著,被用力擁入懷中。他又聽見,撲通撲通,急促的,幾乎要比他快上整整兩倍的心跳。三日月縮起肩膀。男人用臉蹭了蹭他,又用下巴,蹭了蹭他。
「能讓您染上我的氣味就好了。」男人也哭了起來。
「……您是我的,誰也不許碰。」
三日月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他眨眨眼,環視四周,床邊多了支鐵杆,上面吊著個水袋,透明的液體,順著塑膠管子流進他的手腕。今劍趴在床邊,腳邊還有打翻的臉盆和掉在地上的毛巾。三日月笑著拍拍今劍的頭頂。紮著單邊馬尾,雖是孩子模樣卻遠比他年長許多的他的哥哥整個人像腳下裝了彈簧似地跳起來。
「三日月!」他這一叫,驚動了一家老小,除了今劍以外身高都頗具威壓感的眾兄弟全都擠在他坪數不大的臥室中,三日月忽然覺得四周的空氣變得有點稀薄。
「哥!你還認得我嗎!?」小狐丸緊張地皺著眉頭,三日月笑了笑。那把一頭毛色艷麗的漂亮長髮紮在頭頂上的萌黃色絲帶,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忘記的。
「……小狐。」
他唯一的弟弟這才鬆懈緊繃的肩膀,露出一副要哭要哭的表情。
「事情我聽國永說了,等等我立刻幫你驅邪。不要擔心,有哥哥在。」
石切丸柔聲道,反坐在椅子上的岩融一言不發,只是沉默地望向他。
三日月試著抬起手腕,卻沒什麼力氣。見狀今劍立刻把他的手重新塞回棉被裡。
「你睡了整整一個禮拜呢!大家都嚇死了!」
三日月愣愣地盯著天花板。難怪手腳的活動那麼遲鈍,只有思緒尚算清明。
「爸爸媽媽帶你到醫院作檢查,都沒有發現任何異狀……」小狐丸蹲到他身邊:「但最近流感重症病人很多,醫院沒有空病床,所以就先帶你回家了。」
只要閉上眼睛,那天晚上的事情立刻鮮明地在腦海中復甦。一想起那既疼痛又羞辱的回憶,三日月就覺得眼窩深處一陣陣抽蓄。
以為三日月想要休息,石切丸暗示大家出去。鶴丸卻趁隙溜了進來。
他調皮的小堂弟悶不吭聲地掀開棉被,鑽到他身邊。
「……三日月,你還好嗎?」
「糟透了。」三日月閉著眼睛說。
「又是因為惡夢?」
「不告訴你。」
「宗近哥~」
「撒嬌也沒用。」
「太奇怪了嘛,哪有人睡著整整一星期的。要不要去神社拜拜,或者找個陰陽師來家裡看看?」
「你那個太郎老師,不是說了不用擔心嗎?石切丸哥哥剛剛也說了,會幫我驅邪。」三日月睜開眼睛,就看見鶴丸一臉不安的表情。他笑著,捏了捏鶴丸的臉:「笑一個吧,鶴。你笑比較好看。這事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鶴丸咧開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醜的笑容,三日月摸摸他的頭,睡意重又襲來。
三日月又在家裡休養了三天。儘管覺得自己的身體沒問題,母親卻堅持他必須多休息,把飯菜都留在冰箱裡,他餓了只要微波一下就行。
為了不讓母親操心,三日月只好乖乖請假,無聊時就遛遛狗、逗逗貓,餵餵天竺鼠和金魚。
至於兔子。
照樣嘎吱嘎吱地吃著紅蘿蔔和菜葉。三日月停下遞送食物的動作,瞪著那隻兔子,兔子微微抬頭,大惑不解地望著他。雖然毫無道理,但這隻有著金色眼睛的灰兔子,就是會讓他想起夜裡出現的那個穿著灰色襯衫,有著金色眼眸的大混蛋。
「……哼,不給你吃了。」三日月收走菜葉,站起身。兔子動動鼻子,可憐兮兮地瞅著他。圓溜溜的金色眼珠,像是甜甜的糖果。真是可愛,真是無辜……
「裝什麼可愛?裝什麼無辜?」三日月火冒三丈地指著牠的鼻子:「瞧你這肥嘟嘟的肚子!瞧你這疊三層的下巴!少吃一顆高麗菜或者一根紅蘿蔔根本就不會死!」
兔子還是深情地望著他,亮晶晶的眼睛,彷彿在說『我做錯了什麼事~』
那天晚上,那傢伙,硬生生地把那麼大一個東西插進來,搞得他都快痛死,居然還敢露出那種泫然欲泣的表情!……你沒做錯事,那難道是我做錯事嗎!?
三日月氣鼓鼓地抱起裝了菜葉的碗,扔在廚房的流理臺上,無視他家的貓、狗、三隻天竺鼠驚懼的眼神,回到房間,跳上床,拉起棉被,用力蓋住頭。
自從三日月每天對草莓惡言相向,並堅決不肯摸牠之後,說也奇怪,他就再也沒被那煩人的惡夢侵擾。只不過,每天回家,他在逗弄貓狗之際,總會感覺到從某個角落射來的,兔子哀怨的視線。牠耷著耳朵,好像在說:為什麼?為什麼都不理我~
「不准露出這種哀怨的眼神!」三日月快步走向兔子籠,雙手插腰,朝兔子怒吼。正在客廳看電視的小狐丸和今劍洋芋片從嘴角滑落。
「哥,你怎麼啦?」小狐丸害怕地問道。
「這隻兔子,就不能把牠送回鶴家嗎?我看到牠就討厭!」
「三日月,冷靜點啦。自從你病好了之後,就一直怪怪的欸,簡直像頭懷孕的母熊一樣……」
「什麼!?你說誰懷孕!?」
「呃……」今劍緩緩將自己的身體埋進小狐丸的頭髮裡。
三日月粗魯地打開柵門,把牠從籠子裡捧出來。草莓的耳朵抖了抖,毛茸茸的尾巴貼在臀部,整隻兔子像顆棉花糖,一臉委屈……
無恥!這眼神就是無恥!這可愛的樣子也是無恥!他居然還當過什麼兔子飼育委員,這簡直是天下排名前五的恥辱工作!他從此跟兔子這種動物有不共戴天之仇!
「……哼!看著好了,我一定想辦法說服媽媽,讓她把草莓送回去鶴家!」三日月從鼻孔裡哼出超大一團氣體,把草莓扔在電視櫃上,大步流星地走回房間,留下驚愕不已的小狐丸和今劍,以及正好下班回家,撞見這一幕的石切丸。
那天晚上,三日月煩到連晚飯都吃不下,直接滾上了床。
夜裡有些涼,他迷迷糊糊地拉起掉到地上的棉被,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結果,床前的地板上,居然直挺挺地跪著一個男人。三日月立刻咻地一聲睜圓了眼。
「你!你你你!你……」
穿著灰色襯衫,黑色西裝褲,同色系領帶的男人可憐兮兮地跪在那裡,天藍色頭髮遮住眼睛。他雙手蜷在膝蓋上,肩膀縮在一起。但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
三日月抓來床邊的眼鏡。重新取回視力後,赫然發現,他的頭上。
「耳、耳、耳、耳、你、你、你、你、為、為、為、為……」三日月又結巴了,但現在不是因為憤怒,而是驚嚇過度。
這傢伙頭上為什麼有耳、耳、耳、耳、耳朵!!!???而且!還毛茸茸!!!
男人總算抬起臉。他的眼睛都哭腫了,好像受了天大委屈般猛吸鼻涕:「還不是因為,三日月殿說……討厭我……我才會變成這種半調子的樣子……現在又說要把我送走……嗚哇!!!我不要!!!!!!」
三日月戒備地爬下床。和男人保持一定的距離,坐到他對面。
小巧柔軟的灰色耳朵豎在天藍色的頭髮上,在空氣中不安分地抖動。
「你、你的……耳、耳、耳……」
男人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卻不是記憶中那雙溫暖瘦削的大手。灰色的絨毛圓柱體上,長著粉紅色的肉球。
三日月扶住隨時可能掉落的下顎,將身體歪向右方,看著男人身後。就如同他荒誕的猜想,穿著西裝褲的臀部後方,團著一蓬毛茸茸的灰色尾巴。
「你……你你你……難道你是草……草……草……」
「真對不起,三日月殿,現在才跟您自我介紹。我是イチゴ。」男人……或者該說是公兔子,抬起毛茸茸的巴掌,擦了擦金紅色的眼睛。「就是兔子──草莓啦。」
三日月沉下臉,昂起頸,起身,快步走向自稱草莓的男人。
──然後用雙手,揪住他的耳朵。
「唷?這耳朵還真好捏呢!看我把牠扯下來!」
「好痛!好痛!」
可惡,扯不下來。三日月被這非日常的情節搞得焦躁不堪:「說!為什麼你會變成人!?為什麼要每天跑到我床上!?」
イチゴ被他揪得淚眼汪汪:「不知怎地,每當被您碰觸時,我就會感覺到有一股暖流流遍全身,之後,就發現自己變成了人,地點還總是在您的床上……」
「你他媽的兔子就兔子,講什麼敬語!還微妙地講得很好是怎樣!?」
「可是三日月殿是我的主人……」
「你他媽的原來還記得我是你主人!這年頭的兔子都他媽的強*自己的主人!?我要把這消息PO上網,讓所有愛兔人士都提高警覺,有所警惕!」
「嗚嗚嗚嗚嗚嗚嗚……」
「不要哭了!可惡!我才想哭吧!你給我回自己的籠子去!」三日月鬆開手,イチゴ委屈地團起手掌擦眼睛,又撥撥耳朵,然後乖乖坐在那裡,淚眼汪汪地看著他。三日月滿心煩悶,因為,他完全無法接受自己被寵物兔子強*這個殘酷的事實!
「……叫你回去沒聽見嗎!」
「人家想留在這裡嘛……」
「不准說什麼『人家』!」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三日月雙手摀住耳朵,但那哭聲就像魔音穿腦,用另一種方式餘音繞樑。
「總、總之,你立刻給我變回兔子的樣子,我不想看到你的臉!」
男人的眼睛亮了起來。
「這個我可以!」
噔~一聲,一陣在童話故事裡經常會出現的灰白色煙霧忽然從地板竄出來。
煙消雲散,討人厭的男人消失,取而代之,地上出現了一隻灰溜溜的兔子。
兔子可憐兮兮地望著他,金色的眼睛裡,滲著微微的血絲。
三日月無言地看著這跟童話故事一樣,卻一點也不美麗可愛的一幕。
「你就給我待在那裡!絕、對、不准爬上床!聽到了沒!?」
團在地上的草莓歪著腦袋,耳朵動了動。
三日月不再理會那隻故作無辜的兔子,逕自睡去。
「……喂!」三日月實在受不了身後永無止境凝視的視線,他回頭,水藍色頭髮的男人端正地坐在那裡,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
「是,三日月殿!您有什麼吩咐嗎!?」男人用熱切的眼神熱切地問。
「吩咐你個頭!你就這麼閒嗎?別人寫報告,你就一直盯著別人的背影,盯了整整兩個小時!你怎麼都不會膩!?」
「三日月殿的背影,我怎麼看都看不膩。」男人……不、公兔子正經八百地說。「當然,如果您允許,我個人是比較希望恢復原型,窩在您的書桌上,筆記型電腦旁,就算明知會有很可怕的輻射線,我也想凝視著您美麗的臉龐……」
「……夠了,閉嘴。」三日月怒。為何都沒人來辦一個兔子口說大賽,他家這隻風流草莓一定可以得冠軍的啊:「那你就自己找點事做。比如說,回你的籠子裡去吃萵苣,去睡覺、打滾!不然書架上的書,我不是說過你可以隨便拿下來看嗎?」
「可是三日月殿書架上的書,我已經全部都看過五遍以上了,您又說不可以打電動,會傷眼睛……」
「啐……」三日月不耐煩地咋舌。
不知不覺,三日月也大四了,看他課幾乎都修完,成天無所事事,學長便邀他進研究室。因為接受了文部省的補助,所以雖然微薄,但有薪水可拿。三日月並不討厭分析數據這種無聊但必須的工作,只是量比他想像中要大得多,他又是跑程式又是作表,忙得焦頭爛額,實在也沒空繼續督導某隻妖怪兔子變成的可惡男人。
而某位本來以為是活在他夢境中的男人,自從在他面前現出真身,就越來越肆無忌憚,日也纏夜也擾。無論白天或者晚上,只要三日月在家,只要他是一個人,男人就會隨侍在他身側,就算被要求必須隔著一段距離,他也能用灼熱的視線彌補。
イチゴ不停挑戰三日月的底線,從不准共寢,到如果是兔子模樣就勉強同意。但睡著的時候明明是兔子,醒來卻被討厭的男人緊緊抱在懷裡的次數卻越來越頻繁。
有的時候,還會被偷摸,偷抱,偷親。
金色的眼眸凝望著他,綻放笑靨,吻像蜻蜓點水。
他也痛斥過、也辱罵過、也怒不可遏過,但男人每次都睜著他圓滾滾的金色眼睛,頂著他灰灰的絨毛耳朵,用澎澎的粉紅色肉球,擦擦也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眼淚。
三日月很生氣,但大多數怒氣是衝著他自己。他體內深植著三条家那種對毛茸茸的動物軟綿綿的眼神沒抵抗力的基因。因此,每當イチゴ睜著他水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可憐地凝視著他的時候,三日月的原則就會鬆動,他的底線就會被不斷往下扯。
三日月其實並不排斥和別人肢體接觸,以前在學校,和女同學們也經常摟摟抱抱。他喜歡女孩子身上香香甜甜的味道,喜歡女孩子軟軟的身體和柔細的頭髮。
然而,現在抱著他的是個頂天立地,站起來的時候只比他矮三公分的大男人,而且硬要說的話,他根本就不是人……不過,冬天的時候,暖被的效果又還不錯……
「三日月殿,您最近到底在忙什麼?都不陪我玩……」
イチゴ偷偷靠近他,兩隻肉巴掌搭在他的書桌邊,百般委屈似地望著他。
好像是只要碰觸的時間變少,イチゴ就不能維持完整的人型,現在是手變成了兔子肉肉的粉紅巴掌。
三日月摘下眼鏡,自暴自棄地伸出手,揉了揉イチゴ的頭髮。金燦燦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儘管眼前的男人頭上並沒有灰色的絨毛耳朵,但還是有那麼一霎那,三日月覺得這傢伙其實還真的是,有那麼一丁點可愛。
臉頰泛起紅暈的イチゴ砰一聲變回了灰色的兔子,三日月離開椅子,盤腿坐到地上,輕輕撫摸牠的毛皮。啊,毛茸茸的小動物果然就是治癒……
草莓果醬色的小鼻子動了動,耳朵也動了動,露出滿足的神情。三日月好笑地用雙手將牠捧到膝蓋上。總覺得,好像變輕了。他檢視著兔子的皮毛,稍稍有些髒汙。
去洗手間揉了一條毛巾,仔細替牠擦澡。剛剛還興沖沖地騷擾他的男人變成的兔子緩緩閉上眼睛,柔軟的耳朵像落在泥土地上的花瓣。
他抱起兔子,走進客廳,將牠放回籠子裡。
剛從門外進來的小狐丸收起鑰匙,發現他在家,露出十分驚訝的表情。
「哥你在啊?今天不用去研究室嗎?」
「我把數據帶回家處理……是說,草莓最近身體狀況還好嗎?」
「牠最近吃得很少耶。」小狐丸把背包放在沙發上,蹲下身,隔著籠子,用手指撫了撫草莓的毛皮:「而且還總是懶洋洋的,好奇怪喔。」
「有帶去給獸醫檢查嗎?」
「有啊,但檢查不出什麼毛病。草莓不是四歲了嗎?醫生說可能是步入中年活動力下降。」
三日月好笑地看著籠子裡沉睡的小動物。
他決定晚上好好跟這個「步入中年,活動力下降」的傢伙好好聊一聊。
睜開眼,イチゴ正在他身旁假寐,兩人的手在棉被底下十指交握。三日月稍稍使了點勁,面前的男人眨眨眼,朝他露出笑容。
「晚安,三日月殿。」
「喂。『步入中年,活動力下降的傢伙』,晚上就不要跑到別人床上性騷擾了。」
イチゴ傻笑:「只是一起睡而已……我喜歡看三日月殿的睡臉嘛。」然後輕輕將臉埋入他的側頸:「性騷擾……或之類的事情,在下已經很久沒做過了不是嗎?」
「我話才剛說完呢你。」男人笑著任他推開。三日月凝視著イチゴ似乎略顯倦態的臉:「我現在認真地問你。你身體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小狐說帶你去做檢查,但都沒有檢查出病因……真的是因為步入中年活動力下降?」
「嗯……怎麼樣呢?」イチゴ笑著,卻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湊過臉。三日月瞪他,但還是被吻了。如果只是接吻,還在容許的範圍……但這個吻,卻並非往常那般蜻蜓點水。
舌尖在嘴裡糾纏,發出曖昧的水聲。腰被摟緊,手指隔著睡衣,從後頸一路滑向腰際。
「關於我體力的問題,您要不要實際測試看看呢?……三日月殿?」
「傻瓜!別做這種沒生產力的事情!先別提我和你都是男的,更別說你是兔子我是人!把你的子孫省下來,去射在哪隻母兔子的子宮裡如何?」
「您為什麼要說這種低級的話?」イチゴ又露出那種泫然欲泣的表情:「更何況,如果不是三日月殿,我才不要。」
三日月別開臉。
最近,也不是最近,反正就是已經有一段時間。他隱約有點察覺,自己拒絕不了イチゴ哀求的眼神,而且,對方也清楚這件事情。「我說的是事實啊。」
「這次絕對不會讓您痛的。」
「……才怪。」
「我發誓。」
「不要、傻瓜、我才不信兔子講的話呢我說、不要……嗯……」
三日月的心情有一點複雜。
他聽說過柴犬心胸狹窄,可從不知道其實兔子也不惶多讓。
對三日月殿那麼粗魯,是我不好,可是。
長著兔子耳朵的男人淚眼汪汪:可是我不要三日月殿身上有女孩子的味道……
他並不是真的想和對方交往,女孩也並不顯得很失望。
三日月君很有趣,我覺得當朋友也行,但看起來,你似乎有個善妒的女朋友啊。
女孩笑著,拿出小鏡子,對著大惑不解的三日月指了指脖子。
鏡中映出他脖子上清晰的吻痕。三日月瞬間滿面通紅。怎麼能有這麼善妒的男人,不對,公兔子,難怪今天男同學議論紛紛,女同學竊竊私語。
總是把喜歡他三個字掛在嘴上的男人,有的時候頂著毛茸茸的兔子耳朵,有的時候伸著肉肉的粉紅色巴掌,有時候轉身會看見露在西裝褲外面,毛線球似的尾巴。
被他嚴格禁止以後就乖乖守著不能干擾他寫報告的命令,坐在他身後靜靜讀書。
但還是每天都鑽進他的棉被裡,趁他睡著的時候,偷偷抱住他。
坐在男人懷裡的三日月覺得自己像顆包心菜,一層一層被剝開。イチゴ拿起三日月放在桌上的乳液,倒在手心裡。三日月用雙手用力捏住面前男人微紅的臉。
「一年四季都在發情的兔子就是在說你!」
「只有對您才這樣。如果不是三日月殿,我不要……」
「傻瓜……」
腰被扶著,冰涼的手指探了進來,三日月自暴自棄地閉上了眼睛。
他也是傻瓜。
居然相信什麼絕對不會弄痛他這種謊話。
膝蓋蹭著床單,有力的手支撐著他的腰際與背脊,直到完全貼合。
他一直屏著呼吸,差一點就窒息,男人輕撫他的臉,將吻連同氧氣一起送上。
唇分,三日月咬破他的嘴唇,血滲出來。
「痛死了。你這個,大騙子,笨兔子,我最討厭你了……」
イチゴ笑了起來,將他抱緊,慢慢頂入深處。
「可是,我喜歡三日月殿啊……」
並不舒服,但也確實不像上次那樣痛苦,只是被面前男人的表情弄得很困惑。
男人將他放倒,輕輕分開他的膝蓋。三日月撫上他的臉頰,用手指抹掉淚痕。
老是說些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話,說的人不膩,聽的人都煩了,你是女孩子嗎?
「……都讓你做了,還哭什麼?」
男人不說話,抓著他的小腿緩緩動作起來。三日月還想問問題,總覺得イチゴ今天很奇怪。雖然他每天都很奇怪,但今天特別奇怪。可他一張開嘴,就發出惱人的呻吟。只好用雙手把嘴緊緊摀住,否則他怕自己會叫出不成體統的聲音。
腦子發脹,他已經搞不清楚到底是只有痛,還是夾雜著其他感受。
「可以射在裡面嗎?」
三日月使出最後的力氣,往男人的腦袋猛打。
「可以嗎?」
「笨蛋!不准!」
「我想讓三日月懷我的孩子……」
「我生不出來!如果你這麼想要小兔子,我去鶴家抱一隻母兔子來!」
「請不要……說這種話。」
イチゴ將手穿過他的腰際與床的縫隙間,將他整個人納入懷中。灼熱的性器在他體內肆意衝撞,三日月嗚咽著,雙臂纏住男人的後頸,直到被溫暖的潮水填滿。
「這樣一來,無論多少次,我都一定能夠再找到您了。」
三日月不知道イチゴ的話是什麼意思,因為他正無法控制地顫抖,不停哭泣。
イチゴ將臉湊近,吻去他的淚痕,用臉輕輕蹭了蹭他,最後給了他溫柔的吻。
三日月猛地睜開眼,鬧鐘被他按掉了,距離新幹線的發車時間只剩一個半小時。他急忙洗漱,將筆電和資料、文具、行動硬碟等全都一股腦兒塞進背包裡。揉了揉接下來要一週不見的寵物們。最後他走向電視櫃旁邊的籠子,摸摸縮成一團的イチゴ。
「我走了噢。」
聽見他的招呼,半大不小的兔子毛茸茸的耳朵動了動,並沒有睜開眼睛。
和母親還有休假在家的石切丸打過招呼,三日月匆匆忙忙地前往火車站。
學術交流持續整整一周,三日月的學校預定在周三發表。一到東京,開始最終確認,三日月禮拜天被イチゴ糾纏了一晚,熬到第三天已經差不多快要倒下。所幸,發表進行得很順利,教授十分高興,研究團隊的成員也總算放下心中的大石。
在預約好的料亭用餐,教授問三日月想不想進研究室,參與這次研究,碩士班考試可以額外加分。
三日月本來沒有特別想做的事,三位哥哥收入頗豐,早前問了母親,也說不差他這份薪,便隨口答應下來。學長們見他願意進研究室,全都大大鬆了一口氣,畢竟重新培養新人很麻煩,三日月雖然個性被動了點,但還算可造之材。
接下來幾天都沒有三日月和學長們什麼事,他們四處遊覽,還登上晴空塔。三日月一路甚好地大肆採購,最後心滿意足地提著一大堆土產回家。
母親來應門,見他拿那麼多東西非常驚訝,將購物袋接過去,三日月到廚房洗手。已經在準備晚餐,他心情極佳,很想幫忙,但母親一臉為難地將他趕了出去。
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貓咪和狗都挨過來,他輕撫可愛寵物們的頭頂和下巴,打開電視。正在播放新聞,又看向電視櫃,上面不知怎地空空如也。
環視客廳,魚缸也在,金紅色的金魚在水草間鑽動,三隻天竺鼠正在玩捉迷藏。
門鈴又響,三日月抱著貓,起身開門,門外是剛下班回家的岩融,大手伸過來,三日月抗議,但頭髮還是被揉得亂七八糟。他用手指爬順雜亂的頭髮,開口道。
「岩融哥,那個,兔子……」
岩融拉鬆領帶:「死掉了。」
三日月難掩驚訝地鬆手,貓輕盈地跳到地上,無聲無息地跑走。
「死掉了?」
「嗯,死掉了。」岩融露出苦悶的表情:「你很疼草莓吧。所以媽說先不要告訴你,免得影響你的心情。發表怎麼樣了?」
「很順利。」三日月喃喃地說:「死掉了,怎麼死的?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你去東京那天。你出門沒多久牠就死掉了。也不像生了什麼病……」
「……」
「小狐把牠帶到大學裡,偷偷找個地方埋了。其實不能這樣吧?那傢伙。」
正把菜端上桌的母親站在餐桌旁邊擔心地望著他倆。
「你還好嗎?宗近。對不起,是我讓小狐不要跟你打電話。我怕影響你工作。」
見母親滿面愁容,三日月立刻擠出笑容:「我沒事,媽,謝謝妳。」
「要不再去跟國永抱一隻來養?他家的兔子好像又生了一窩。」
「還是不要了,養兔子好麻煩,又兇,味道又不好。」
雖然只有三個人,他們還是先開飯。母親和岩融安靜地聽他講東京的趣聞。將土產分給兩人,把其他人的份也先置辦好,一直忙到很晚。四周都靜下來,三日月才鑽進棉被裡,閉上眼睛,長途跋涉使他疲倦不堪,他立刻酣然入夢。
然而,半夜卻一如既往地醒來。四下萬籟俱寂,身旁,自然空無一人。
直到枕頭濕了,三日月才發現自己在哭。
他覺得自己好像被人狠狠耍了,還找不到元兇去算帳。這算什麼,簡直太過分。他絕對不要再養兔子,他發誓,今後要是再養兔子他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我最討厭你,イチゴ是笨蛋……」
他才不要再養兔子……如果不是那傢伙,他不要。
「……看起來沒有什麼問題。」
依舊與速食店的氣氛格格不入,一站起來身高又很嚇人的黑髮男人仔細盯著三日月宗近的臉。鶴丸國永坐在一旁,用力吸著巧克力奶昔,吸管都快被他吸爛。
「可是太郎老師,三日月他最近精神狀態一直很糟啊!真的不是之前那個妖魔鬼怪在繼續糾纏他嗎?」
終於變成大學生,和三日月讀同所大學的鶴丸國永還是跟高中時一樣愛嚷嚷。
「絕對不是。」黑髮男人肯定地說:「那個生靈的氣息已經完全消失。三日月君現在的憂鬱狀態,絕大多數來自於他的個人因素。」
「三日月,你到底怎麼了嘛?」鶴丸擔心地看著他:「自從草莓死掉之後,你就一直鬱鬱寡歡。要忘記過去的戀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去談一場嶄新的戀愛啊!我家那麼多可愛得要命的兔子,任君選擇!!!」
「你少在那邊亂比喻、還試圖把自己家裡的累贅到處亂推……反正我絕對不要再養兔子。」三日月懶洋洋地抓起一根軟趴趴的薯條,塞進嘴裡。然後咕噥著說。
「……我最討厭沒生產力的事情了。」
比如說跟兔子這樣那樣、被兔子要求生小孩、最後,居然被兔子給狠狠甩了……
「……哎呀,怎麼那麼巧……你弟弟呢?」
身旁的鶴丸似乎遇見熟人,和對方聊了起來。三日月繼續把鹹得要命又冷冰冰的薯條塞進嘴裡。底下的市街車水馬龍,明明是下午,十字路口的行人卻異常多。
「……三日月,喂三日月!我在叫你啦!」
直到鶴丸用足以被整間店的客人側目的音量喚他,三日月才總算回過神。他轉頭,有些不悅地看著他聒噪的堂弟。鶴丸正笑咪咪地站著,搭著身邊男人的肩膀。
「跟你介紹一下,這我同學啦。說是因為看了宗近哥哥的畢業論文,才下定決心要考我們學校的喔!你快點跟他握握手!」
三日月勉強掛起營業用笑容,抬頭。眼前出現了一個穿著水藍色開襟針織衫,深藍色牛仔褲,米白色耳機掛在脖子上,背著棕色托特包的年輕男人。
有著一頭輕盈水色短髮的男人眨眨金眸,溫文儒雅地笑了起來。
三日月整個人都呆住了。
男人笑著,完全不顧他意願,逕自握住他的手。
「終於找到您了,我的……主人。」
鶴丸的嘴張得像個火車隧道,他對面坐著的男人則平心靜氣地開始看起了自己帶來的文藝雜誌。與端正面孔及謙沖笑容完全相反,表現得像個花花公子、地痞流氓的男人將三日月那隻僵硬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啄吻。
「從今以後,讓我們繼續幸福快樂地,做些您最討厭的沒生產力的事情吧。」
-END-
[太郎鶴]おまけ
鶴丸國永不知道為什麼他才剛認識沒多久的大學同學居然跟他的堂哥一副很熟的樣子,而他那對待外人一向溫和有禮的堂哥也破天荒地對一個應該是外人的傢伙辱罵、叫囂,作出一堆與他的優雅外表一點都不相襯,有的時候也被稱作OOC的行為。
然而說也奇怪,他那大學同學居然完全不在乎、依舊緊緊握著他堂哥的手,露出很像在心齋橋附近,四處物色漂亮女生,準備約砲的那種與發情的兔子無二的笑容。
而他的老師,早就已經一臉淡定地開始看起他從背包裡拿出來的《新潮》雜誌。
《新潮》是他的老師最喜歡的雜誌,只要一看起來,他就會渾然忘我。
鶴丸坐下來,拿起吃剩的三個炸雞塊的其中之一,整個塞進糖醋醬裡。
他們旁邊的四人桌,坐著幾個像服飾店店員的女生,塗著時下流行的大紅唇膏,張狂的眼妝。而那一雙雙戴著瞳孔放大片的眼睛,正帶著打量意味地盯著他的老師。
嘛,也不難理解啦,畢竟老師剛剛進來的時候,撞上了自動門的門框呢。哈哈。
當然不光身高而已,他的老師是個顏值超高的帥哥。嚴格說來,他們這桌的四個男人都是美男子,只是其中兩個正吵得不可開交,鶴丸看起來年紀又比較小。
不過他的老師一點自覺也沒有,他的眼中只有《新潮》雜誌。鶴丸實在搞不懂,那種銷量一般,經常刊載奇怪的新詩、散文,實驗性小說的雜誌到底有什麼看頭。《週刊文春》不是更好嗎?鶴丸還是對女藝人的緋聞和藝能公司的八卦消息更感興趣。
但也就是一點罷了。
他最近找到了比八卦消息更能夠用來取樂的事情。
「喂,老師。」
鶴丸把整個沾滿糖醋醬的雞塊放進嘴巴裡,一邊嚼一邊說。
「嗯?」
「你知道嗎?兔子在發情期,會不管對象是男是女,一律都是先上再說喔。」
「你應該用『是雄是雌』才對。」
他的老師頭也不抬,只是盯著雜誌上的某一行,順口指正他。
「老師,你好煩喔,我的重點又不在那裡。這些兔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面前有另一隻兔子,或者某個兔子形狀的東西,總之就是先騎上去。如果兩隻兔子都是公的,就會打一架決勝負。如果兩隻都是母的,就會妳追我跑地繞圈子。但是,不管怎樣,等結果出來,還是會作就對了。」
「……」他的老師沒答腔,還是盯著《新潮》雜誌看,然後他拿起桌上的冰咖啡,文雅地吸了一口。
鶴丸拿起第二個雞塊。
「還有,老師,你知道嗎?聽說兔子只要射精,受精的機率是百分之百喔。」
旁邊四人桌上的三個女人開始竊竊私語。
「幸好老師不是兔子,不然我肯定會懷孕好幾百次。」
旁邊四人桌上的三個女人瞬間停止了竊竊私語。
他的老師的冰咖啡從嘴角流出來了一點。
鶴丸蠻不在乎地站起身,走到他的老師身邊,一屁股坐下來。
「所以,今天我可以去老師家玩嗎?」
──鶴丸的古文成績奇差,已經成為補習班開天闢地以來的傳說。課後留下來不足以補強,他連周末也去老師家報到。老師有個在當模特兒的比女孩子還要漂亮的弟弟,屋子裡除了線裝書以外都是那位弟弟的東西。
鶴丸很可愛,從小就如此,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非常端莊,而且很乖。
但前提是,他不能說話,也不能作任何惹人討厭的事情。
原來老師是個正常的男人耶!除了文藝雜誌之外,也是會看其他東西的嘛,我安心了~鶴丸見獵心喜地說。他那在補習班一向淡漠的古文老師唰地一聲紅了臉。
國永,你是來備考的吧,快點把模擬試題寫完。趁別人準備飲料的時候,偷翻別人的房間是不能被原諒且不道德的行為。
鶴丸蠻不在乎地將雜誌翻開到某一頁,那一頁刊載著全裸的女人雙腿大張的跨頁照片。
老師喜歡女孩子擺出這種姿勢嗎?
鶴丸靠著他的老師的床,穿著軍綠色短褲的雙腿向外張開,雙手撐在膝蓋內側。
這樣的姿勢,會令老師感到興奮嗎?
黑髮男人似乎生氣了,他將放著柳橙汁的托盤放在矮桌上,快步朝鶴丸走來,接著作勢要搶他手裡的雜誌,但又實在不夠靈巧。
鶴丸伸直腿,男人被絆倒,整個人壓到他身上。
他將雜誌扔得老遠,雙手纏上男人的脖頸。
男人憤怒地看著他。
老師,我發誓,這女孩卸妝之後一定不能看。
說著,鶴丸甜甜地笑了。他笑的時候,就像女孩子一樣可愛,但比起真正的女孩子又多了些什麼。大人們總是拿他的笑容沒轍,所以才會明明知道他是在無理取鬧,還是什麼都買給他。小狗也買給他,很貴的貓咪也買給他,金魚、天竺鼠、兔子。
男人依舊看著他,但他的眼中除了憤怒之外,還有納悶,還有除此之外。
只要是他想要的,最後無論什麼都會乖乖來到他身旁,從無例外。
鶴丸輕輕將自己的唇送上,面前的男人睜大了眼。
──老師。我保證,絕對是,我比較好。
他的老師的手指捏著《新潮》雜誌某一頁的邊緣,那個頁面上,刊登著一篇舞台劇劇本,從某位知名散文家的舊作改編而成。
他靠近他的老師,將手拱成一個秘密的形狀,貼住他燒紅的耳垂。
「所以,我想要老師在我的裡面射出來。一直、一直,射到我真的懷孕為止。」
「對不起。」男人崩潰般地說:「……那天,是我的錯,可我們不該一錯再錯。」
「不要這樣說啊老師,我已經十九歲了,我已經成年了喔。而且老師完全沒有犯任何錯,您不需要跟我道歉。因為,是我故意引誘老師的啊。」
男人的視線從雜誌上,轉向他。金色的眼眸中,有困惑,有迷惘。
還有顯而易見的欲望。
無上的勝利感,從鶴丸的心中油然而生。
我絕對比《新潮》或者任何東西都要來得有趣多了。
所以看著我吧,老師。
──從今以後,都只看著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