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目抄襲,小標題抄襲,小標題之後的第一段抄襲。
如無意外大概就是這麼一篇,權充紀念。
一、許多看上去並沒有關聯的事物現在似乎都能聯繫起來
譬如說不同的場景裡其實都有樹木,都有花,都有雲,都有海,都有人,都有各種各樣的回憶在世界每一個角落散開。忘了的忘了,但總有東西能讓你想起來。
所以下一集呢?下一集在哪裡?這是神作!這完全是神作無誤!
對吧對吧?我就知道澤村君會喜歡。雖然前面幾集的鋪陳是有點乏味,但等劇情進入高潮之後那神般的展開是一個接著一個!女神!作者就是妥妥的女神!
妳明天絕對要帶來給我看喔!不然我會死!我會枯萎!我會蒸發!
我會帶的!不要一直扯我的裙子,你要把它扯掉了!
澤村榮純絕沒有那樣下流的企圖!請看在下這對誠摯、誠懇、誠實的眼眸!
……我打死你你還拉!
譬如澤村榮純早已不記得自己當初為何會被女同學推薦各種當紅少女漫畫,然後三天兩頭因為峰迴路轉的劇情聲淚俱下。神作之所以成為神作,就是因為它超越了性別,超越了年齡,超越了國籍,超越了能夠成為人類隔閡的所有事物。
放下漫畫書,他在放學後人獸走避的教室裡伏案哭得驚天動地如喪考妣,坐在後排的金丸一臉鄙夷地吼他趕緊收拾,否則練習遲到又要被臉很可怕的監督責罵!
他早自習讀第一集的時候不以為然,中午看完第三集仍無法消化,只好將下午第一節課全心貢獻給第七集,第十集結束他已經徹底與劇情融為一體。隨著情節起伏,時而笑時而哭,全然不管老師愈發難看的面色與金丸不斷扔歪的紙條與橡皮擦。
純真的執著總是令人動容。無論是永難忘懷的初戀,對喜歡的漫畫窮追猛打,還是為了成為王牌永不放棄的堅強的心。
他收拾好書包,突然尿急,進了廁所,又發現肚子絞痛不已,最後被金丸和降谷很乾脆地拋棄。等他出來,夕陽的位置已經從這棵樹上,移動到另一棵樹。他加緊腳步,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飛奔,然後從樓梯間的窗戶,看見了以夕陽為背景,帶著一種羅曼蒂克氣氛的中庭。
誰都喜歡美麗的風景,但澤村很少因此停下腳步,不過凡事都有例外。
「少女漫畫。」他喃喃自語,雙手撐在窗框上,將身子整個探出去,像中庭銀樺樹岔出來的,無論怎麼修剪就是會岔出來的不懂得讀空氣的小樹枝。
是少女漫畫經常出現的場景。
好像被什麼偉大的人規定好了一樣,要向另一個人告白,必須選擇漂亮的地方,安靜的地方,有鮮花點綴的地方,或者可以用風聲來為自己的難為情開脫的地方。
例如清晨的櫻花樹下,午休時禁止進入的頂樓陽台,傍晚靜悄悄的舊校舍後方。
他們的正捕手被告白的地點五花八門,開頭和結尾總是如出一轍。
澤村曾有幾次差點沒忍住衝上前去取笑他家補手大人的衝動:天啊陰險的四眼居然也能成為少女漫畫的男主角!男主角都是什麼心情呢?請告訴在下本人我!
漫畫裡男生的視角多半比較少,因為讀者九成以上都是女生,所以男主角!來!你此刻的感覺是怎樣?我會全神貫注地聽!就算大概不能當作參考!
但他每次都只是在心裡想,在暗處笑,最後默默地比御幸早一步離開那個地方。
就像讀少女漫畫偶爾,真的很偶爾,會對結局有一種預感。看穿了作者的伏筆,一下子理解到後續將如何發展。『接下來大概就是那樣吧?』忽然變得意興闌珊。
依舊是普通的校舍,普通的花壇,普通的庭樹,普通的夕陽,一切看似沒有任何變化,但澤村知道,這裡也將成為失去主角的場景,只留下無處可去的寂寞的感情。
但即使如此,那些女孩也一定會再來球場。還是會支持御幸。還是會大聲吶喊加油,打出去。因為喜歡這件事,是能將告白受拒也變成美好回憶的點石成金的魔法。
他真的該走了,如果再不走他就有可能和他們的正捕手一起練習遲到,和誰一起遲到都好但絕不能是御幸,否則肯定會再度被陰。
當初因為那個人才選擇念青道,進來之後卻發現自己和那個人大概一輩子都處不好。明明處不好,結果還是因為不能與之成為投捕搭檔鬧了好一陣子的彆扭。
只是,他漸漸知道自己不能夠總是如此任性,只要還在比賽,隊伍的利益就永遠高於個人的利益,他如果有想法,有願望,就必須透過實力與行動來取代任誰都會說的薄弱宣示及話語。
站在還沒有被踏得亂七八糟的投手丘上,作三次深呼吸,全神貫注,盡力揮動手臂,將細膩的感觸留給指尖,朝著唯一的位置,準確的投遞。有最信任的人在引領,有一雙眼眸在護目鏡後守望,無論對方狀態有多差,他都一定會把最好的球送入那副手套。這就是投手和捕手的關係,只要有對方在,他們就是無敵的。
他所知道的御幸,總是對大部分事情興致缺缺,連發出大一點的聲音都嫌麻煩。
所以他實在無法想像御幸喜歡上特定人的樣子,看著誰臉紅,因為誰怦然心動,對棒球以外的事物與勝負產生執著。
球場上御幸存在感太過強烈,以至澤村對他其餘時間的印象反而變得稀薄。其實很受歡迎也好對待女孩子的方式意外的笨拙也罷,他只需要看著捕手的御幸就足夠。
這麼想著的時候,澤村已經離開窗邊。這次他也同樣不知道後續發展,不知道那是第幾個跟御幸告白的女生,是否也微微躬身,是否同樣抓著一封無法遞出去的信。
如果可以,他希望棒球之神能夠只在球場上發揮神力,而不是讓他三不五時撞見學長在各種他平常也會出入的地方被告白的場景。
因為會變得傷感。
如果關於那個人的種種開始和很多很多地點很多很多失落的心情都能產生聯繫。
二、記不得的彷彿都是些很重要的事
記得的因為記得,顯得無足輕重起來。
有一陣子,澤村每天都在吃奶油小點心。
最初是倉持洋一收到了女同學家政課的作品。倉持學長歡天喜視為珍寶的心情並沒有傳達給之後洗完澡進門的澤村學弟,在晚上的自主練習後肚子理所當然餓起來的16歲高中男生打開冰箱發現有甜點,那甜點於是理所當然地被吃得一乾二淨。
附近麵包店也會賣的,裝在透明塑膠袋裡,用金色帶子束口的西點。
中間夾著鮮奶油,含在嘴裡會慢慢融化,舌尖留下甜膩的氣味,口中的水分都被吸收,變得乾乾巴巴。
在板凳區掰開和小湊春市分著吃,澤村總是拿走有比較多鮮奶油的那一半,降谷雖然興致缺缺卻每次都會挨過來,澤村抓緊袋口不讓他得逞,但最後永遠都能演變成誰可以一口氣塞進最多奶油點心然後一前一後嗆到的幼稚比賽。
小湊和降谷一前一後站上打擊區,澤村把塑膠袋放在長板凳上,站起身來活動手肘,發現有人在覬覦他的食物。
「我是不會分給你的,一個也不會分你。」食物的主人說。
「我並沒有在期待。」拿著水壺的某人說。
「喔是嗎?說得也是,像御幸這種想吃多少就會有多少女生幫你作的帥哥跟某隻也不過就是吃他一袋點心就對學弟施以暴力的獵豹是不一樣的啊!」澤村不知道自己幹嘛生氣,御幸又幹嘛一臉無趣地看著他。
「如果剛剛我有錄音的話你就會被獵豹大人咬死喔。」
「居然不反駁關於女生的那一段!真是罪惡的男人!」
「雖然不喜歡甜食,但如果澤村餵我,我還是可以勉強吃一個的。」御幸忽然高深莫測地笑了,澤村也笑了。
笑得眼睛都變成貓眼!「哈哈哈!作夢!!!」
御幸不再開口。澤村偷偷看他,原來他只是在喝水。又低頭看看點心袋,其實如果御幸真的想要,施捨他一個也不是不行,畢竟他連降谷都給了,對自己的補手不該太過吝嗇。但御幸關緊水壺的蓋子也沒打個招呼就走出去,想到什麼,又回過頭。
「手給我看看。」
「啊?」
「我說,手讓我看看。」
澤村乖乖伸出手,又到了檢查時間。關於指甲,御幸比所有體育老師及教頭都還要嚴格,但他昨天剛剛剪過,還好好塗上護甲油。
「怎麼樣!請看看這一定可以投進好球帶的完美指甲狀態!」澤村得意地說,他覺得自己應該獲得誇獎。
御幸放開他的手,然後盯著自己的手,澤村伸長脖子,看見御幸手上的白色鮮奶油和粉色砂糖。平常絕對不會出現在御幸身上的甜甜的味道,如同一場荒誕的夢。
「吃完東西之後應該要洗手吧,澤村同學。」有著甜甜的味道的御幸說。
「你居然不稱讚一下我的指甲嗎!?」同樣有著甜甜的味道的澤村反駁。
「嗚哇,好像很甜,好噁心。」
「點心當然甜了!西點需要有一定的糖度御幸連這個都不懂嗎!」
「是是是,我學到了。」
「不要打發我!」
粉色橙色淡黃的,鮮少時候也有淺綠水藍薰衣草色。
一個袋子只裝一種顏色,想要幾個顏色就得買幾袋。為什麼不能在一個袋子裏同時裝很多顏色,他毫不顧忌,直接了當開口詢問。結果老闆說那樣的話你不就只會買一袋了嗎澤村同學如此簡單的道理~
他無法反駁,但總覺得被敷衍,而且這種敷衍的手法還很像誰,但他想不起來那個所謂的「誰」究竟是誰,只好怏怏不樂地離開。他跟倉持抱怨,但倉持下一秒就被拿著計分冊的御幸叫走。隊長和副隊長,好像永遠都有討論不完的事情。
他覺得自己變得孤伶伶的。
春天來到尾聲,夏日即將到來之時,澤村和降谷一起去了海邊。
並不是一時興起或偶然巧遇,而是無獨有偶籌畫很久的旅行。
難得的OFF,難得的同級生出遊,唯一的差錯是得了重感冒的小湊春市。
站在車站前面,澤村和降谷面面相覷,他們在為是否應該跳進接下來數小時的尷尬火坑猶豫,而這猶豫因三分鐘後小湊春市一封『我好想看看海邊的夕陽……』附咳嗽圖片的訊息煙消雲散。他們毅然決然投幣買票,帶著壯士斷腕的表情搭上電車。
明明還是晚春,迎面而來的風卻已如同盛夏般潮濕溫熱,沙灘上有他校排球隊的學生打著赤腳在跑步,澤村於是後悔他為什麼沒有帶上自己親愛的輪胎。
將裹在鵝黃布包裡的便當放在降谷身旁,他永遠的對手頭抬也不抬,只是縮成一團,腳邊放著公園小孩堆沙用的亮黃色鏟子和大紅水桶。他整個人那麼陰暗,可居然在堆沙,不吵不鬧乖之又乖。小春你多偉大啊!距離夕陽西下還有整整四個小時。
食堂的阿姨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小孩,無論多無理取鬧的要求基本上都會同意。於是早上澤村走出五號室,就看到掛在門把上的黃色布包,還有茶水和一個小手提袋。
他把手提袋打開,裡面有一個塑膠點心盒,盒裡裝著五顏六色的小西點。
他嚇了一大跳,倒不是因為這出乎意料的驚喜,而是他發現自己幾乎忘了世界上有這種點心,忘了他和御幸的對話,甚至忘了自己曾有過近乎沉溺的一段時期。
這讓他忍不住懷疑自己丟失的會不會其實並不只是關於點心的記憶。
因為實在太無聊,澤村也跟在排球隊後面進行折返,一直到滿身大汗,太陽的金色變得不再刺眼。他裸著上身站在海中,濕漉漉地和新認識的伙伴們揮手告別。
踩著潮濕的腳印,走向伸直兩腿坐在沙灘上的降谷,發現他用沙捏了好多棒球,一個兩個三個,尺寸一比一,連縫線都好好畫出來,所以才說喜歡棒球的都是笨蛋。
他們打開包袱巾,拿出便當盒,已經連午茶時刻都超過不知該如何命名的餐點是三明治和炸雞塊,盛在生菜上的番茄和好像怕他們吃不飽,排成整齊隊伍的飯糰。
分別給自己倒茶,隔著一定的距離坐在一起。茶是熱的,風是黏的,但心情卻很平靜。他們默不作聲地吃完所有食物,沒有因為分量吵架。最後吃點心。
為了避免顏色蹭在一起,每一排中間都隔著不透明的吸油紙,放在膝蓋上俯瞰下去,精緻得就像從雨過天晴的天空中紛紛掉下來的彩虹碎片。
他忽然捨不得破壞這份井然,但降谷已經伸過手,他抱著盒子的手稍微縮了縮,還是被奪走。盯著零落的空洞,心裡不知怎地也變得空蕩蕩的。
「喂。」忽然降谷說,澤村轉頭,發現他比畫著泥球。「要不要來投接球。」
泥球飛行距離實在太短,總是中途就往下墜,他們的好勝心在砸爛第十五個泥球後同時被激發,如果不完成一次投接他們不會離開這片海!
澤村蹲在他們的王牌面前,儘管他心裡還沒承認,或者該說現在姑且承認但總有一天他會奪得那背號與頭銜。追比守輕鬆,這是人盡皆知的道裡。
他現在是二號的位置。二號的位置是捕手的位置。於是他模仿那個臉部表情永遠都很狡猾的人在腳踝處打出暗號,降谷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澤村也笑出來。
請投一個,速度最快的內角直球。
球來了,速度還真的很快,然後在距離他最近的地方像泥雨一樣嘩啦啦落下來。降谷一臉懊惱,澤村也是,用盡全力投出去卻依然無法傳遞的感覺居然能這麼糟糕。
他們提著吃光的便當盒,空的水壺和剩餘的點心,走向青心寮門口,路燈剛好打開,照亮宿舍前方的人影。是身上不知怎地有著甜甜的味道的御幸。
御幸才咧開嘴,澤村就想發飆,他為什麼總是沒來由地想對學長生氣,他自己也不知道箇中道理。誰叫御幸實在笑得太過卑鄙,於此同時他輕輕搖晃著手裡的手機。
「好可愛的第一次約會。」
「什麼第一次約會……你為什麼有那張照片御幸一也!」
「全隊都有。」御幸將嘴唇貼著螢幕,鏡片後的右眼飛快地眨了一下,他同情地看著澤村和降谷。「今天一整天,小湊弟弟都在發高燒,亮介學長來宿舍照顧他。」
等他們想起海邊的夕陽的照片的事,主角早已經收工。
周遭漸漸暗下去,他們不得不用粉紅色的奶油小點心裝萌,但小湊春市同學顯然不吃這套,他發出『呵呵呵,你們真的乖乖去了海邊嗎?』的訊息。他們只好再次與粉紅色點心合照以茲證明。但無論怎麼努力,照片上還是只分別拍到了他的一隻眼睛,降谷的半張臉,以及正中央海平面上,試圖COS夕陽的粉色小西點。
「請您不要誤會御幸學長!這絕對不是什麼約會!現在是夏季大會之前的關鍵時期,誰會作這種無聊的事情!我是去海邊鍛鍊腳力,只是忘了帶輪胎,然後又有人莫名其妙自己跟過來!總之請不要把這種無聊的事情告訴監督或者高島副部長!應該說就算要約會我也不可能會選擇這傢伙!」澤村雙手握拳,他正一生懸命拼命澄清。
「不是約會!如果要約會我絕對不會跟這個人!」降谷隨後跟上。
「好好好,我知道,恭喜初次約會成功。」
「都說了不是!御幸你這傢伙……」
御幸笑了,居然不再出言調侃,只是把手機放進褲袋,朝他們擺了擺手,轉身走回宿舍。燈蛾三三兩兩集結,澤村還想吼叫,但嘴裡乾乾巴巴,水分都被點心吸走。海的鹹味與點心的砂糖味同時殘留於舌尖,混亂的味覺影響了思考和組織語言。
他默不作聲地和似乎在生悶氣的降谷分手,獨自走進食堂,阿姨還在收拾,一見到他就急忙迎上來。
對不起啊澤村君!繫著頭巾的阿姨一臉歉疚:答應幫你作便當的,可今天早上菜市場人太多,沒能趕得及給你們作,下次一定!真的對不起啊,害你們掃興了吧?
澤村微微張開嘴,又微微閉上。
「不要這麼說阿姨!是在下太過任性!只是下次如果還要出門,還是要拜託阿姨幫我們作便當!因為澤村榮純最喜歡阿姨作的菜!!!」
他笑著關上門,帶著暫時收拾不了的笑容站在食堂前面,然後他把剩下的點心全都塞進嘴裡,用跑百米的速度,衝進空無一人的練習場。
三、在510000000平方千米的地球上,該相遇的人相遇了
也有許多不願意分開的人最後都分散了。
澤村想過三年級生畢業那天他必須要缺席,後來又覺得這個假請得沒有實質意義,因為大概一個禮拜前倉持的東西就在寢室裡逐漸消失,被塞進行李袋或者扔進大紙箱裡。愛欺負人的學長即將畢業明明是件再好不過的事,可他還是窩在棉被裡偷偷哭了好幾次。他哽咽著說倉持學長,能不能請你至少把電動遊樂器留下來,讓我和淺田可以睹物思人,天天懷念學長開心的笑容。結果他被倉持飛踢鎖喉,然後說想要遊戲機就自己存錢買!我就用這新開發的鎖喉技讓你一輩子記得我的腕力!
他兩眼發白猛拍地板表示GIVE UP,淺田在旁邊瑟縮著一臉膽寒。
隔天他和淺田各抱一只箱子,和倉持一起走出五號室,貨運公司的人在中庭集貨,除了隨身物品他總共就這些東西。棒球用具背在身上,他甚至沒有帶書包。
倉持學長行李怎麼這麼少。淺田問。
不重要的東西通通扔掉了。倉持說。
距離畢業典禮還有時間,很多學生都在作最後的校園巡禮,有女學生拿著相機跑過來。澤村幫忙拍照,倉持的臉完全被切出鏡頭。他被施以關節技的時候心想這個世界上除了他以外真的還有其他會在畢業典禮當天被畢業生毆打的在校生嗎。
他和淺田一直陪著倉持,看看教室、逛逛球場、瞄了幾眼室內練習室,晃過和他並不怎麼相關的投手練習區,結果碰見躺在藍色板凳上的御幸。
典禮都快開始,你在這裡幹什麼。
倉持走過去,踹了他一腳。
痛死了。那你自己又在這裡幹什麼。
如你所見,和親愛的學弟進行校園巡禮。
澤村怎麼也沒想到倉持會承認他們是「親愛的」學弟,這讓他甚至都顧不及場合或者前後語意的問題:倉持學長!我好感動!澤村榮純感動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吵死了!都到了最後你居然還能這麼吵!
倉持皺著眉頭,但卻在笑,隨後坐起身的御幸也彎著嘴角,並從身後掏出一個棒球手套。澤村的兩眼同時發出探照燈般的光芒,下一秒四周響起女生的尖叫。
御幸學長!請和我們一起拍照!
倉持學長也請一起!
澤村你來幫忙!……還不快點!
這待遇也差得太多了!
被差遣的澤村儘管氣憤,但還是乖乖舉起相機,鏡頭裡被學妹簇擁的倉持整個人彷彿要開出花,讓好幾個女生挽著手臂的御幸的臉看起來也很高興。
什麼嘛。
他啪啪啪地按了好幾次快門,相機一台換過一台,淺田在旁邊替他抱著拍過的相機,結果全都拍完一次之後他們又變了姿勢和站位要求再來一輪。
通知典禮開始的廣播從擴音器裡傳出來。
該走了吧。御幸仰著頭,輕聲細語如同散漫的春陽。女生們此起彼落地抱怨,連倉持也一起,但似乎無法改變御幸的決定,他漠然地站出人群之外。
澤村把相機一臺一臺還回去,倉持抓著淺田率先離開,女生們跟在後面,還有點依依不捨。周遭忽然安靜下來,空間好像在一霎那放大了整整十倍。
「你不走嗎?御幸學長。」
「你不投嗎,澤村同學?」
澤村接住朝自己扔過來的棒球,御幸咧開嘴,但這一次澤村沒有因為御幸無端揚起的笑意而生氣。
把球穩穩投進手套的聲音無論幾次都能夠使人振奮。他試探性地投了一球,然後又一球,本來一直在尋找結束的時機,後來又覺得一直這樣下去或許也不壞。
通知所有學生到禮堂集合的廣播又響了一次。
御幸收起手套,他們誰都沒有開口,只是很有默契地一前一後走出去。
櫻花樹在通往禮堂的路上呆呆地佇立成一排。那讓他忽然想起什麼,忍不住笑了。他抬頭想說御幸學長,你從沒覺得櫻花盛開的時候就像一團粉紅色的毒蘑菇嗎?
但他沒說,因為御幸也正笑著望向他。彷彿想起什麼好笑的事,或是美好的事,澤村覺得這兩者之間界限很模糊,或許就是一體,美好的事物經常都是笑容的背景。
我們也來拍照片吧。御幸的聲音和春天暖暖的風同時拂過澤村的耳畔。陽光穿透花瓣,櫻色的光點在道路上跳舞。他看著御幸舉高的手機,螢幕映出他們各自的半張臉,和身後毒蘑菇叢一樣的櫻花樹。御幸把手伸得長長的,好像可以搆到天空。
你過來一點。御幸給他派了指令,澤村卻不知怎地一直想往旁邊躲。投手應該要乖乖聽從捕手的話,但他們現在是御幸一也和澤村榮純。
都是因為御幸的手臂太短了,再長一點就不需要靠得那麼近,說到底幹嘛要拍照片,剛剛還拍得不夠嗎,你好自戀!
你很吵。澤村,你真的很吵。學弟怎麼可以不聽學長的話。
還不是因為御幸完全沒有學長的樣子!
叫你過來就過來。
他被攀住肩膀,擠進螢幕,春陽和花瓣一同落下來,把御幸的眼睛映得閃閃發亮。澤村深呼吸,忽然發現御幸身上一點味道也沒有。他是沒有味道的人嗎?挖掘記憶,但除了紅土與汗水,洗滌劑和維他命飲料之外,沒有搜索出任何資料。
螢幕上御幸在笑,澤村滿面通紅。他們的肩膀幾乎靠在一起,臉和臉之間只差一公厘。笑啊。他聽見御幸說。澤村咧嘴,風吹開花,陽光肆無忌憚地射進他的眼底。他笑得跟在哭一樣。
不是御幸身上沒有味道,而是他太過習慣這個人的存在。
澤村不記得校長講了什麼話,畢業生的致詞,誰是在校生代表,他拍了幾次手,看了幾眼從他的位置看不見的御幸的方向。
只記得回到寢室之後,他一直站在房間正中央,覺得自己搞丟了東西。房間鑰匙還在,手機和錢包在抽屜裡,練習指尖手感的棒球在枕頭邊,表面變得滑溜溜的。
他記得什麼,不記得什麼,或者都不重要,他馬上會有新的室友,接下來還會遇見很多很多人,澤村榮純,只往前看。
他蹲下來,房裡沒開燈卻覺得眼睛被強光刺傷。好想知道剛剛到底拍得怎麼樣,但是照片在御幸的手機裡。兩年的光陰彷彿一場鮮豔的舞踏會,謝幕之後人去樓空。
重要和不重要的東西都不知道被誰扔到哪裡去了。
他哭了起來。
身後被打開的門無聲地射入一束雪白的光。
四、因為無論做了什麼,總有一天時間會告訴他們前因後果
澤村慢吞吞地說完,電視已經出現雪花。洋芋片袋子空了,汽水才喝一半,電影結束了,都不知道在播什麼。和他握著手的人閉著眼睛,頭向後靠在沙發椅背上。
就這樣。我講完了。
那人不說話,依舊閉著眼,不知是睡著,還是在回味。
喂。澤村說。你在聽嗎。我說我講完了,你也該發出點評論吧。
那人還是不說話。澤村煩躁起來,他加重手裡的力道。居然敢小看投手的握力,你這人簡直不要命。先讓我羞恥PLAY,現在又把我放置PLAY,很會玩嘛。
他剛湊過去,想要搞偷襲,身旁的男人忽然睜開眼睛,微微笑了。
澤村的心和身體都小小地顫抖。才閉上眼睛,吻便落下來。
你不生氣了,那就好。
澤村拉傷了。他不清楚是練習過度還是什麼原因,起先幾天沒有任何影響,但漸漸只要動作那附近的肌肉就會一陣劇痛。他沒有放在心上,球場上哪個人不受傷。
那天大學有練習賽,他時隔多月終於被派作先發,九局下半,一人出局,三壘有人,他們只領先一分,球數兩好三壞。他滿身大汗,頭昏眼花,已經不知道到底是痛還是不痛,只曉得必須守住,因為對手也會全力以赴。捕手把球丟回來,力道大得出奇。因為他們的捕手是在高中時期無數次擊出挽救局面的安打,支柱一樣的存在。
他們沒輸,澤村撐著敬完禮,滿臉燦爛地接受監督和隊友的表揚同時也自誇,他走進休息室,在整個人軟倒下去之前,拉住他的人是御幸。
傷著了哪裡,腰?還是肋骨附近?
他本來已經失去感覺,但被御幸一摸,熱和痛都回來了。
你知道?
嗯。御幸說,他的聲音很溫柔,但眼神溫度很低。我一直留意你,但以為你會老實說出來。你到七局上半狀況就已經很差,我有說錯嗎?
御幸從前還不是對大家隱瞞自己的傷。
我記得當年有個為此非常生氣的人名叫澤村榮純。
球場上誰沒受過傷,況且我們贏了啊。
是嗎。御幸盯著他的臉,正確的說,是盯著他的眼睛。
我知道了。
澤村幾乎把那四個字聽成「我們分手」,他揪住御幸運動服的下擺,沒有任何理由,御幸牽起那隻手,另一手攙著他往外面走。然後替他向所有人解釋所有狀況。
在計程車上,他越來越疼,冷汗流進眼睛,只有和御幸握著的那隻手是熱的。
御幸皺著眉頭,頻頻拿手帕替他抹,往醫院的路長得彷彿沒有盡頭,他在一個將近九十秒鐘的信號燈前面失去知覺。
睜開眼睛的時候,醫生站在病床旁邊,御幸在跟醫生說話。他手裡拿著筆記本,眉頭深鎖,筆動個不停。他問醫生他傷勢怎樣,練習得停多久,一個禮拜復健幾天,如果很痛需不需要打針,飲食有沒有什麼禁忌。病房的日光燈把他照得好蒼白,好像站在那裡的御幸才是受了傷的那個人。澤村忽然難過起來,最疼的地方卻並非傷處。
那之後一天下午,他們都沒課,吃過中飯澤村被趕上床睡午覺。他已經不太痛,御幸還是每天盯著他復健,給他作飯,然後,對他有一點點冷淡。
御幸還在看比賽用的資料錄影,已經把音量調小,可電視的聲音還是吵得他睡不著。澤村往天花板扔棒球,不多久他聽見電視被關掉,還有腳步聲。他立刻把球藏進枕頭底下,屈起膝蓋。
御幸鑽進棉被裡,從身後抱住他,細碎的呼吸在耳邊密密麻麻,他的手鑽進澤村的衣服裡,澤村臉熱起來,但那隻手停在一個地方之後就一動也不動。
那是澤村受傷的地方。
從醫院回來之後御幸每天都這樣,趁他睡著了之後偷偷撫摸他,好像希望疼痛能夠移轉,但疼痛從來沒有離開過澤村的身體,只是從腰腹處來到左邊胸口附近。
於是這次他轉身面對御幸。
你還醒著?御幸把手探過來,一臉擔心。哪裡痛嗎?
是我不好。澤村說,他的眼淚被御幸抹掉,然後湧出更多。是我不好。
對不起。請你不要生氣。
要不然至少別露出那麼難受的表情。
我沒生氣。
才怪。
真的沒生氣。我只是討厭自己。為什麼無法開口阻止你,總是由著你的願望。
御幸抱住他。
雖然我沒生氣,但如果你非要取得我的原諒,就告訴我三件你直到現在都還經常會想起來的,印象深刻的事情。
什麼?澤村睜大眼。御幸用鼻尖蹭了蹭他。
那樣的話,我就原諒你。
於是他說了少女漫畫和告白的事情。奶油小點心和便當的事情。櫻花樹和畢業典禮的事情。他一開始說的時候結結巴巴斷斷續續,完全無法組織文句,因為御幸一直在笑,盯住他的眼睛。他越來越說不下去,不得不從床上跳起來,走進客廳。
御幸赤著腳跟在他身後,看澤村打開冰箱拿汽水,拿起還未拆封的洋芋片,走到櫃子前面,翻出一張封面寫著陌生文字的古老的電影。他爬到沙發上,抱住膝蓋,盯著電視機。御幸在他身邊坐下來,澤村自暴自棄似地繼續。
他真的記得,但都是片段,總是出現停頓。然而,當御幸伸手,握住他左手的一瞬間,一幀幀畫面都變得清晰。數不清的小細節,和御幸的對話,中庭的樹,路燈下的青心寮,吹落櫻花花瓣的風。
「讓澤村印象深刻的事情居然都跟我有關係,總覺得,呵呵。」
傍晚了,夕陽餘暉灑滿整個客廳,成為御幸的背景。作為一場鬧劇的尾聲,這畫面美得令人有點難為情。
我現在知道了一件事。那時去海邊的便當是御幸作的。
喔?
因為那就是御幸的味道。
你確定?
我澤村榮純都吃御幸一也作的飯幾年了,還會不曉得。
御幸斂起笑容。
那個時候我不想你去。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你去。看到你和那傢伙的合照,我的腦子變得一團亂。多可愛的情侶,感覺好像絕對不會失敗。事後我真慶幸自己幫忙作了便當,還有你喜歡的點心。就算只是以食物的身分當電燈泡,我也不算輸。
御幸是笨蛋嗎。
如果我不是笨蛋,怎麼會喜歡上笨蛋。
那麼作為讓你乖乖罵我笨蛋的交換,請告訴我,高中時代,總共有幾個女生和御幸學長告白!
交換什麼啊?幹嘛在這種時候叫我學長?
不要跟我打馬虎眼!
我是真的不記得。
那御幸有答應過嗎?
怎麼可能有那種事。
御幸又笑了。他把眼簾垂得很低很低,但還是有像蜂蜜一樣甜甜的溫柔從眼角眉梢洩漏出來。
我那個時候就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這是棒球大神的力量嗎?
澤村紅著臉想。否則不吃糖的男人怎麼能說出這種甜得讓人舌尖發膩的話。
和那個人拍了照片,卻發現連他的聯絡方式都沒有。明明有整整兩年的時間都在一起,卻居然不知道對方的郵件地址。簡直是個天大的玩笑。
如果御幸是因為聽見了我的哭聲,所以才出現在五號室門口,我會更高興的說。
我也想過要不要撒那種少女漫畫的謊讓你開心,但我沒說過謊,不懂得怎麼說。
嗯,那是御幸除了臉之外,唯一的優點……嘛……棒球技術姑且一併列入。
澤村想起了那天的御幸。在球場以外的地方第一次看見他那麼喘。寢室的門被摔得左搖右擺。澤村。御幸喊他。你在哭嗎。他又問,然後走過來,身後門開著。
陽光、風、花香與新的章節正被翻開的預感都在那一刻撲面而來。
澤村笑著抱住頻頻朝他眨眼暗示的御幸。
窗外夕陽正要沒入櫛比鱗次的大樓之中。
曾經的那片海也有一個日落,而眼前的這個日落只屬於他和御幸。
他忽然覺得很睏,因為午覺沒睡好,以及一種塵埃落定似的莫名其妙的心安。
於是他和不斷下墜的夕陽,一同沉入了只屬於他一個人的懷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