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啜著倚在嘴邊的水龜梨覺得很煩燥。雖然知道山下本來就是神經病腦子有問題，可是最近更是變本加厲，動不動就會窩進角落劃圈圈，看起來實在很像一個智障。 例如現在。從節目開始直到收播，山下始終用一種可憐兮兮的眼神注視著他，然當龜梨發現後預備瞪回去時，對方就已經嘟著嘴將臉別開。 莫名奇妙…龜梨決心不去理會一向都很奇怪的山下。 大好耶誕還得跟這種傢伙一起工作，實在是有夠衰。 「你當然不想跟我在一起，誰不曉得你巴不得現在身邊的人是真希…」 山下嘟嘟噥噥在嘴裡唸了一句，只覺得委屈。 從雜誌爆料以後，成堆傳言甚囂塵上。事務所卻反常地沒有阻止謠言如瘟疫般渲染，甚至還在記者到片場採訪時讓龜梨摟著真希肩膀說「這是我女朋友」之類的鬼話來炒作話題… 也許他應該想開一點。反正一切都是急就章，臨時製造迅速產生的虛偽假象。 就像這飛快建立也即將迅速倒塌的親暱，或是匆匆組成隨後便要解散的團體。 哎，還是不要再想下去了。山下淺淺嘆口氣：「休息一下，就準備回事務所吧。」 「P，你等等。」龜梨喚了聲，從自己的隨身行李裡捧出一個小紙袋湊到他眼前。 「雖然耶誕夜還得和你這傢伙一塊工作實在讓人鬱卒，但基於我們三個月以來的情誼，這是我和真希一起給你的耶誕禮物。挑很久走很多路才找到，請你心懷感激地收下它。你知道挑這個禮物有多麻煩嗎？我還特地去問仁你缺什麼耶！結果他說你缺錢…我說你明明就賺得比我多搞什麼飛機啊──」 龜梨滔滔不絕地說，用輕鬆的語調。 山下皺起眉頭。龜梨和也，你到底要挑釁我到怎樣的程度才甘願啊你？ 你和「她」一起送給我的禮物，所以我應該心存感激，說，謝謝你們小倆口。 之類的話嗎？ 他可不是那麼大度的人。 「其實不用這麼麻煩啊。」嘴唇不由自主動起來。山下直視龜梨，用一種自己也沒發現的古怪表情。「我們呢，等這齣戲一殺青，組合一解散，不就完全沒有任何交集了嗎。這麼一來我好像也沒有理由收下KAME CHAN的東西哦…？」 「哎…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龜梨把紙袋擱到他那一半的化妝台上，歪頭朝他很可愛地笑了一下。「這是真希拜託我交給你的哦，我只是想趁機做個順水人情罷了；如果你不想要，就把它扔掉吧。總之是已經給了你的東西了。」 山下真有些愣住了。並不是龜梨直截的語言，而是現在龜梨臉上的表情。 很有點距離，很有點戒備，很有點冷淡。除此以外就只剩下清楚的界線。 然後他立刻回想起自己方才究竟說了些什麼。他是怎麼會說出那些話的？ 腦中飛快流轉各種藉口想要轉圜，可是卻想起從來，龜梨都比仁難應付。 如果已經對他造成傷害，就不是三言兩語可以立刻安撫輕鬆帶過的了。 所以他們無法好好相處，從來。 「KAME…」 龜梨朝他輕輕點點頭，了然於心的模樣。 「其實我很清楚，山下君明明很討厭我，卻又要和我在鏡頭前演出一副親暱模樣，我時常覺得那真是太勉強你了。不過幸好，這一切都即將結束，我們都不必再那麼辛苦了哦。」 「KAME，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山下君也不必勉強喊我名字，這樣叫起來不會很不習慣嗎？」 「…沒有…我…」 「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遷就和容忍，這次合作，我從山下君身上學到很多。」沒有再給他說話的機會，龜梨笑得雲淡風輕，拎起包包一逕走向門口。「那麼從今以後，就像你說的，我們不再有任何關係。這段時間辛苦了。」 他不是故意那樣說的，只是一下氣不過。就算龜梨和真希在交往又怎麼樣？很在乎他的感覺一樣不會變不是嗎？他想不出來自己為什麼要說那些話，大概就是神經接錯線。他確實是很難過很委屈，可是也並沒有想要傷害龜梨的意思… 山下茫然地看著龜梨轉身離去的背影，腳像在地上生根一般無法動彈。 可是為什麼，你能夠迅速恢復一臉淡漠？如果你有一些些在意我，只要一點點… 就不可能這樣乾脆走開。帶著那麼冰冷的眼神和沒有溫度的笑容。 但是，如果龜梨在他面前露出一副受到傷害的表情，也許他就會心軟了。 他大概會把他摟進懷裡，在他耳邊說對不起，也許…也許他就會這樣做。 可是他們一樣倔強。 「KAME！那個…」終於想到話題的山下從包裡胡亂掏出一疊裝在透明袋子裡，龜梨託他沖洗的相片。 「哇！太好了，謝謝你。」龜梨含蓄地勾起唇角，向他點頭致意。 「那麼我先走囉，山下君也早點回家休息比較好。」 龜梨的身影消失在門縫邊緣，山下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 包裝十分精緻的紙袋，仍然靜靜躺在屬於山下那一半桌上。 他為什麼會這麼慣常地去說謊呢？而如果說謊也能面不改色就叫做演技。 那麼自己能夠得獎就絕對是理所當然。 龜梨背抵著門從袋裏倒出那些相片，隨手挑出一張捧到眼前仔細地瞧。 果然…如料想那樣照得很好啊…難怪事務所裡有那麼一大票前輩寵他了。 誰能抵擋得了那種撒嬌又無辜的笑容呢。 即使在這一片遼闊的人海茫茫裡，也能很快察覺到他。 山下就是這樣一個存在感強烈的人。 物以類聚，漂亮孩子自然會和漂亮孩子在一起，於是仁很快和山下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那兩個人湊在一起，簡直是光芒燦爛到讓人快要睜不開眼睛。 如果說物以類聚是人類天性的話，那麼他一直交不到朋友的原因似乎很明顯了。 這麼大的事務所裡，除去自己，到底還能上哪裡去找到和他一樣醜的小孩？ 當然龜梨很清楚，並不是每個漂亮孩子都像仁一樣宅心仁厚，並且願意和醜小鴨做朋友；果然他很快就遇見一個漂亮的叫作錦戶亮的大阪死小孩，才第一次見面就對他說你真是醜到我心痛，第二次見面時說以後你不准跟我說話。 他不明白自己做錯什麼，後來才發現那並非他的問題而是整個家族遺傳的問題。 有時龜梨會想如果自己雖醜，但很遲鈍或者個性很好的話，或許會活得比較明朗。 他並不是錦戶唯一一個嫌棄的人，自古到今被他嫌過的人總身高高度超過富士山。這件事他也是在後來認識一個名叫村上信五住在大阪的傢伙之後才知道。 錦戶對村上更惡毒。他說他從進入事務所現在從來沒有好看過。 但是村上依然成天笑容滿面，完全不在乎別人說他長相不太適合這個事務所。 看著那傢伙總會覺得如果可以活得這樣開朗能夠自娛娛人的話或許也不錯。 不過如果一個人的性格能夠這麼輕易就改變，或許很多狀況就不會發生了吧。 其實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問題有百分之八十確實都是自己的問題。 當仁和山下在一起時龜梨絕對不會走過去加入他們的談話，山下來找仁的時候他也會馬上離開那個地方。 在那兩個人面前，特別是在那兩個人面前，會很清楚感覺到自己的卑微。 後來事實證明，人如果太自卑，就會故意擺顯一副自己其實很了不起的樣子。 這樣的行為叫做虛張聲勢。 他不知道山下為什麼要一直跟在他身後，雖然他們兩人回家方向確實一樣。 他走進公園。驚起一群正在水泥地上跳躍的麻雀。樹梢鑲著夕陽，影子拉得很長。 喂！龜梨和也。 山下在後面叫住他，還喊他的名字。 他沒有停下腳步使勁往前走。 每次看到我，都擺出那種臉，你到底是想怎樣？山下拉住他胳膊粗聲粗氣的說。 那個時候他還太小，所以完全沒想過這樣可能會被事務所解約，回頭就是一拳。 那麼一張漂亮精緻的臉…若是打壞了，一百個龜梨和也也賠不起一個山下智久。 隔一日他在山下眼中讀到毫不掩飾的厭惡與憤怒，臉頰帶著一小塊瘀血。 P，你和人打架啊？ 沒錯，和一個非、常討人厭的人啊！ 始終沒有人發現他們其實水火不容到即使只是對望一眼都會打起來的程度。 這樣掩飾得太好的結果就是他們終於被派去演一對超級親友。 親密相處三個月之後發現了很多對方出人意表的體貼與溫柔。 會撒嬌、沒大腦、體溫高、吃爆多。 明明才比自己大上一點點就又愛擺顯前輩的派頭。 所以討厭他、非常非常討厭，自始至終都一樣討厭。 可是，時間與習慣，真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東西。 於是即使某人下戲之後還是動不動就會一把將自己抱得像是腰都要斷掉；於是即使某人一逮到機會就要偷親自己臉頰或者是嘴唇讓人非常Orz；於是即使某人戲外比起戲裡還要加倍任性，龜梨也逐漸無法對著某人超愚蠢的笑臉真心生氣。 果然沒錯，人的感情，這麼複雜，怎麼可能可以用機械去評判呢？ 相片上笑得陽光般璀璨的山下，眼裡浮現的只是那個小小的鏡頭。 而不是捧著相機的龜梨和也啊… 「龜…」 一雙白白的漂亮手掌伸過來捧住他的臉，拇指輕輕劃過眼角。 那裡一直有洶湧的水氣想要逃出來。 他抬起眼，對上一個關切的視線。終於鬆開一直緊緊抿著的嘴唇。 「仁………」 赤西靜靜看著眼前用力攀住他手指，死低著頭卻終究是沒有哭出來的龜梨，什麼話也沒有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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