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在沙發上,望著山下緩緩收拾桌面後逐漸走向廚房的背影,龜梨突然覺得自己很窩囊。
為什麼還是這麼害怕呢?每當山下轉身消失在他視線裡的時候,他都會有種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再回過頭來的錯覺。到底在害怕失去什麼?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可是,真的。曾經山下對他而言實在是太遙不可及的夢想了。好像天空裡的星星,隻手可以遮掩,伸手卻遙不可及。
如今見到的耀眼光芒其實不過就是錯覺,這些星球,早在千萬年前便已然泯滅。
眼前的山下並不比這幾百萬光年以外的浩瀚世界來得真實多少。
總有一天山下會厭倦這樣總是胡思亂想的他,總有一天他會離他而去。
越是想要抓住什麼就越是感覺腦中一片空白,會不會,最後他什麼也得不到。
因為他們本就身處不同的世界,他是不是不要奢求永遠會比較好。
只要擁有當下的這一瞬…
手機鈴聲打斷了他漫無邊際的思緒。
「P…電話…」
他看山下走過來切斷電話,順手關機。
「你又翹班了對不對…」
「對…」
「…這次是用什麼理由跑掉的…」
「我掛病號,可經紀人不相信,所以等下還要去開醫生證明…」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
「因為我剛剛才知道今天是KAME的休假,仁說你感冒了,我想看看你。」
「下次不要再這樣了…」
「可是我想多陪陪你啊…」
「…」龜梨無聲地看著朝他笑得毫無防備的山下智久的臉,想生氣,卻辦不到。
他已經沒有力氣也沒有辦法再對他生氣了。
「P…我想睡覺了…」
「嗯。」
攀住山下的頸子,感覺對方將自己打橫抱起。
搖搖晃晃猶如在水上,他就像一隻沒有歸處的小船,茫茫然不知將往何處。
已經什麼都不明白了。
自己的感受,還有山下總是信誓旦旦的掛在嘴邊,那句淺薄的,喜歡。
山下看著強烈舞台燈光下蒼白疲倦的龜梨。
遙遠的彼端,屬於KT的龜梨,努力盡著自己本分的龜梨。
因為能見上面的時間越來越少,山下也就毫不客氣地望著他。
他看他笑著說話,眼睛裡掩飾不了的疲憊,每個人都很累了。
這一天他們必須二十四小時馬不停蹄的工作,沒有片刻休息。
而結束這個工作的隔天他仍然要直接奔赴片廠繼續未完的拍攝。
山下不知道,那麼小小的身體,到底從哪生出如此充沛的能量與精神,足以支持著他一路走過來,毫不退卻。
然後看見站在龜梨身邊也一樣疲憊,心不在焉撥弄著頭髮的赤西。
於是他想龜梨之所以能夠如此堅毅,多半都是因為他的夥伴的關係。
看似鬆散其實互相支援的。如果,少了一個會怎麼樣呢?
於是山下遲遲不敢告訴龜梨他早已知道的一些事情。
他沒有辦法去想像那會是一個怎麼樣的崩壞。
不僅只是龜梨一個人的,恐怕,是六個人的。
他深深看著從未見過的,用如此專注表情讀著那封寫給他們五人的信的赤西。
仁。
你真的是認真的嗎。
不久前一個溫和的下午,赤西在他面前露出的笑臉並不比窗外明媚的陽光遜色。
「KAME會哭的。」
「不是還有你能夠安慰他嗎。」
「你這算是在報復我嗎?」
「你覺得對我有所虧欠的話,那大概就是吧。」
「我並不覺得自己欠你什麼。」
「那不就好了嗎。」
「仁,KAME真的很需要你,不對,整個KT,甚至整個事務所都很需要你啊。」
「…『我是真的恨你的。為什麼?我和KAME在一起七年,卻是你得到他呢?我不甘心所以要離開,我要讓你們也嚐嚐那種被背叛的感覺!…』怎麼,難道你比較希望我這樣說嗎?」
「…如果你真的那麼想,我也無話可說。」
「拜託,我才沒那麼變態,得不到手就想玉石俱焚;也沒那麼偏執,人家又不喜歡自己還在那邊死纏爛打。我又不是真的那麼缺對象。」
「那你到底為甚麼…」
他看赤西拈起一根菸,點火。暗紅火光忽明忽滅,直到燃盡也始終沒有送到嘴邊。
「P…我們很年輕,但是也不年輕了…我喜歡表演,可是也還有別的想做的事;想成功,可是也想過平靜的生活。當初捨棄高中學業,我一直…很後悔。」
「仁…」
「我只是,想要好好的想一想。不想…隨便下決定罷了…」
「仁…你不要說這樣的話,感覺…好像…」
「也許就這樣了…也說不定吧…」
「社長…或者是東山先生那邊對你說了什麼嗎…」
「不…這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他們只是准許而已…但對外還是會說…是因為我的任性吧…反正這是事實,我會照辦。」
山下無言地看著逐漸落滿菸灰缸裡的灰燼。
「P,KAME是非常容易不安的,我這一走,他大概會失控一陣子吧…」赤西開始不明所以的笑起來。「也許我是故意的…也許我真的是故意的吧?」
「…我真的很想揍你。」
「給你揍沒關係,因為這已經是勢在必行的事情了。而且你們也真的讓我鬱卒了一陣子,難道我都不能小小的,報復你一下嗎?」
赤西笑瞇了眼朝他伸出左手。「所以給你最可愛的朋友一個祝福吧。」
你去死!山下咬牙切齒卻仍伸出了手。
因為心裡卻清楚,他最好的朋友,攸關一生的任性,他沒有阻礙他的道理。
「願你…鵬程萬里。」
他時常被迫收拾赤西留下的爛攤子,從打翻的水杯到髒亂的房間各種問題。
每一次他都相信自己能完美收場。可是這一次,他是真的沒有自信。
後台,龜梨坐在他身邊握著罐裝咖啡,他無言看著他悄悄用力,捏扁了咖啡罐。
「我不懂仁為什麼偏要在這時候走,他連一點談的機會都不肯給我!」龜梨死盯著地板。「我做錯了什麼?是因為我的關係嗎?我總是和他爭,和他吵架,總要在鏡頭前面裝得跟他沒瓜葛,他不喜歡這樣嗎?那他告訴我就好啦,我肯改啊!」
「KAME…事情不是那樣,仁他只是…」
「他覺得被傷害了?一定是這樣!」龜梨歇斯底里抓著他的手兩眼發紅。「我最近滿腦子想的都是你,根本沒心思去理他,他一定是不開心了!這麼多年,我從來也都沒有這麼忽視過他啊…就是之前有一陣子我們為了個女人鬧彆扭的時候,我也都還是忍不住想和他說話的…也許我…我和他道歉他就會願意留下來了。如果我說他不論提任何要求我都會答應的話,他就不會走了吧。」
說風是雨的龜梨匆匆站起,把空罐扔進垃圾桶,扯了包包就往電梯前衝。
「P,抱歉,我還是再去找仁談談吧,我…KT少了他是不行的!」
山下笑著朝他揮手示意他去。直到電梯門逐漸地闔上了,他才慢慢的,歛起笑容。
那,如果,仁說,只要我們倆分手,他就,不走呢?
當然他知道赤西不可能會說這種話。他是很有骨氣比他更有自尊心的那種傢伙。
可是現在,他居然不能確定,如果赤西真的說了這種話,龜梨,又會有什麼反應。
為了挽回仁…為了留住他…就變得這麼暴躁、這麼的焦慮。
他們朝夕相處了整整七年的時間,一起經歷更多事情,一直都在一起。
山下清楚龜梨心裡有一塊角落,是他無論如何不可能解得開也清不掉的。
屬於赤西仁這個人的,專屬於他的,可能甚至佔據龜梨全部的心的,一個空間。
他不會自私地要龜梨完全拋棄那些記憶,因為他也有對他很重要的人。
他們都應該要將心比心。
可是赤西喜歡龜梨,而知道這件事情的龜梨,那麼害怕別人討厭自己的龜梨。
在這樣的時刻又會有怎麼樣不可思議出人意料的舉動。
真正可悲的不是龜梨方才全然失控的態度。
而是他完全不知道,在龜梨的心中,自己,到底佔了多大份量。
也許龜梨喜歡自己。
但是他更重視赤西。
這樣的體認讓山下挫敗地垂下了眼睛。
喜歡,終究也敵不過所謂的,羈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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