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想哭的時候,如果倒立,眼淚真的就不會流出來嗎。
面向顛倒的世界。
四周都是玻璃鏡子的排練室裡,可以很輕易地把腳搆到鐵欄杆上。
他像色彩斑斕卻沒有自由的鸝鳥,只能一直一直唱著寂寞的歌謠。
龜梨朝著此刻正坐在一旁用不知所措的眼神看著自己的聖笑了下。
擔心自己堅持要跟過來的心思縝密的小孩子,他沒有拒絕的道理。
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人在他的生命裡來去匆匆,船過水無痕般不留下半點痕跡。
如果人際關係能夠這樣輕盈沒有快樂,自然也就不會存在傷痛。
沒有辦法分辨自己的感覺,他不知道,現在充斥胸臆的。
究竟是痛苦。或者是麻木。甚至是解脫。
明明就那麼不願意看到山下為了他做出任何委屈求全的事。
可是當山下咬住他的耳垂,用很輕很輕,卻很堅定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
我愛你,和也。
他仍然選擇閉上眼睛,不再去看埋在他雙腿間,做著拋卻自尊的行為的山下智久。
那一瞬間他連自己的心思都想不管不顧了,只想著沉溺。
沉溺在情感的漩渦,以及不需要使用到理智思考的性慾。
神思迸散瞬間他還是清楚看見,盈滿山下眼底,沸騰且毫無掩飾的,對他的渴求。
那時他不可遏止地笑了,幾乎像發狂一樣尖聲大笑。
一直很討厭讓自己失控,可是他發現,如果身旁有山下,如果他們在一起。
那麼到哪裡去變成怎麼樣犯下怎樣的滔天大罪,又有什麼關係。
近乎朝聖般用膜拜的姿態在他每一吋肌膚獻上吻。
他從來不知道,光只是反覆舔吻就足以讓他腰肢款擺,搖盪出即使在最可恥的夢魘中也想像不到的,最淫亂最放蕩的姿態。
並且絲毫沒有半點羞恥感。
他完全不否認自己確實想勾引山下。並且清楚,他是多麼具有這方面的能耐。
不是真的喜歡被男人抱,也實際體驗了那究竟有多痛。
可是除去打開雙腿接納以外,他究竟還能為他做些什麼?他還能對他付出多少?
在愛情面前,他們都是如此卑微。
他能夠給予他的,也就是他的全部愛情,夢想、希望。以及這副身體而已。
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大口大口的呼吸,纏綿激烈的擁吻,永無休止的糾纏。
那麼痛那麼痛。可是當山下不止歇地在他耳邊呼喚他的名字,緊緊抱住他的身體,他們之間完全沒有一絲縫隙緊密貼合。感覺到山下癲狂清晰的心跳,帶著薄繭粗糙的手指握住自己放肆套弄,幾乎要跟不上的貫穿頻率,苦苦壓抑在喉嚨裡的呻吟,下體愈發清晰的劇痛,隨後就是攀上頂點光芒絢爛之後殘像的黑白。
山下低吼著伏在他身上喘氣時,他很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在這麼痛的情況下…
高潮了。
山下仰起臉對他笑得很靦腆,撫著他紅潮未褪的臉,一下一下吻他的鼻尖。
和也…
他給予他一個深深的擁抱當做回應。如果…沒有戴套子就好了呢…
山下詫異地看著他。
是真的。
他悲哀地發現自己竟是如此不知饜足不知羞恥近乎下賤並齷齪的男人。
隨後滿意看著山下再次粗暴地壓上來,臉上有徹底墮落且失控的表情。
可是即使如此。即便他們都已經這麼瘋狂了,山下進入他的時候卻還是那麼謹慎小心,深怕他痛。
然而他還是清晰感受到了痛楚。
那樣的痛楚來自於靈魂最深處。
與所愛之人迎接新的一天降臨。
漂浮於空氣塵埃般微小的幸福。
他並不貪心,所有他想要的,也不過就是如此而已。
在清晨第一道曙光還未升起之前,枕在心愛的人手臂上,貪求他的吻。
然後在破曉時分,山下完全熟睡之後,龜梨才真正第一次哭出了聲音。
他做了無可挽回的事,即使罪孽深重,卻依然覺得幸福。
他讓山下做了什麼?新幹線上一通電話就讓他拋下所有對工作的堅持。
他明明從聖那裡知道山下緊密的通告表,卻仍然固執選在時間點前往。
很重要的時刻,他有一大堆不能夠得罪的前輩。
可是在京都車站雅致的廣場前,沐浴在晨曦裡,山下朝他揮舞雙手的模樣。
一瞬,永誌難忘。
為了能讓眼前這個男人臉上任何一個表情都只為了他而存在。
他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在落下之前乍然暈眩,醒覺方知一切只如飛鳥與魚般,一場無意義的越陌度阡。
短暫交會錯誤相銜,終於還是必須回到各自歸屬之處,海角天邊。
身體每一處都殘留著清晰的熱度,一整夜的放縱歡愛,一整夜的耳鬢廝磨。
他怎能忘。
可是他明白了。山下同他一樣,倘若為了彼此,可以做出任何難以挽回的事。
在逐漸變質的幸福中感到無比絕望,甚至開始怨懟。怨山下為什麼要為他做到這種程度;可是更痛恨的,還是那個讓對方為了自己做那出許多不可思議糟糕的事情,明明覺得不妥覺得惶恐,卻仍在內心深處感到竊喜可恥的自己。
所有一切都有限度,例如,人與人相處的光陰;或者,兩個人之間的感情。
他很喜歡很喜歡山下,卻又對這樣毫無保留釋放情感的他們兩人感到恐懼。
會不會有一天當所有一切都透支殆盡以後,他們就會成為毫無關係的,陌生人了。
龜梨搖搖頭做了一個深呼吸。
如果非得用各種偏執的方式才能證明他們之間的感情,那還是,算了。
將自己的身體和心一起交出去;捨棄所有足以拴住對方的籌碼。
連最後的餘地都拋棄,應該就能夠瀟灑地和他說,掰掰了吧。
許多年前,當他們十七八歲上下的時候。
曾經有這麼一段時間,龜梨非常嫉妒山下。
嫉妒他能夠備受寵愛呵護,嫉妒他總是把赤西從他身邊抽離。
那個時候他的視線總是落在山下身上,隨著他轉過來轉過去。
像被絲線操縱的人偶一般不受控制凝望著他,連自己都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已經弄不清楚自己嫉妒的究竟是誰。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不知所起的情感就已經轉嫁到山下身上。
或許一開始就是因為他們之間始終隔著一個別人,所以才會如此在意對方。
而早在當時就沒有來處也沒有去處的情感殘渣。
就是無端蔓延的寂寞。
親愛的。
如果我們都是平凡的人,是否可以在平凡的城市裡有一場平凡的邂逅。
可是如果那樣,或許,我就永遠地找不到你了。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應該要心存感激。
「聖。」他仰起臉來看著他的好友,一臉心疼的聖。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不,沒什麼…倒是你和山P沒事吧?我覺得你從京都回來之後就怪怪的哎…」
「嗯。」他笑著仰望空蕩蕩的天花板。
沒有什麼痛苦是真正要命的不是嗎?
「一切都,結束了。」
生田斗真冷眼看著明明主動約他出來吃飯,卻烏雲罩頂槁木死灰不斷用叉子戳刺自己的義大利麵,並且用一種哀怨視線凝望著遠方的山下智久。
也許今天天氣的確是有點壞,傾盆大雨外加閃電打雷,但是你有必要觸景傷情成這個樣子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在於,雖然他並不像山下智久大忙人軋戲軋得連頭髮都沒有時間去剪,但好歹也是為了他才不遠千里坐新幹線來到這個風光明媚詩情畫意的京都啊;車錢也好時間也好,某人忙得根本沒有空帶他去瀏覽名勝古蹟也沒替他預約懷石料理名店還強迫自己和他坐在一間全日本都看得見的速食連鎖店裡這都算了。重點是現在他人都已經坐在他面前,對方卻還一副心事誰人知的樣子看了實在會讓人很想痛毆他最寶貴的臉!
「還是老朋友好…」山下凝視窗外的雨繼續摧殘盤裡可憐的義大利麵。「一封簡訊就能傳達心意,就能把你帶到我面前…」
廢話!生田憤怒地拿起手機按開收件匣湊到山下面前:「收到這種簡訊我能不趕過來嗎?你這大笨蛋!」
“斗真,我真的不行了,我快死了,救救我啊…”誰收到死黨兼換帖的這種簡訊(還是一大清早傳過來的)不會嚇得馬上去關心一下對方的啊!?他才沒那麼沒血沒淚!看到山下抬起頭一臉委屈的表情,生田還是心軟了。
拍掉他手裡的叉子,讓侍者將無辜的麵收走,生田捧著水杯,問了。
「好了,到底什麼事讓你沮喪成這個樣子,說吧。」
「這…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抓抓頭髮山下難得結巴。雖然斗真是他最好的朋友程度堪比親人,可是和龜梨之間畢竟是非常私密的事。沒料到自己在斗真心目中居然有如此程度的比重足以把對方從東京抓到京都,一方面是感動一方面是苦惱究竟該如何解釋他現在這一副憔悴兼狼狽的慘況。
想了又想,山下絕對把當事人姓名隱去將事件和盤托出。
三十分鐘後。
「呣…也就是說,在你們做了(而且很激烈)的隔天,當你一覺醒來,卻發覺本該在自己懷裡睡得一臉幸福的情人,已經是煮熟鴨子根本不可能飛掉的情人,應該腰酸背痛到不可能下得了床的情人,居然消失無蹤而且還留下一張殘忍的字條,讓你有種被仙人跳的錯覺是這樣嗎?」生田用理智口吻分析一遍事實。
「就是這樣沒錯…」問題是你有必要闡述得如此鉅細靡遺讓我感覺身歷其境並且好像有種受到二度傷害的錯覺嗎||| 。
山下很傷心,除此之外還有更多的擔心。以那日龜梨的身體狀況居然也敢強撐回東京,後來無論山下怎麼打龜梨的手機都是直接轉語音;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尤其在他完全認為他們已經心靈相通之後。
想起那日京都街上腳步輕快笑語盈盈的龜梨,至今仍能感受到心頭暖暖的甜蜜。
凝視著龜梨的每一秒鐘,他都覺得無比珍貴幸福。
很自然地產生了想要擁抱他的心情,雖然庸俗也想透過身體接觸來確認自己的所有權,要說他是大男人主義也無所謂,因為想占有龜梨全部的心情,太過強烈。
始終生澀卻熱情的回應讓山下對他產生了無限愛憐。想守護、想擁有、甚至想侵犯,各種各樣的情緒傾巢而出,繃斷理智的結果就是一次又一次不知節制的需索。
難道是因為他那無止盡的獸慾讓龜梨產生了自己根本就是覬覦他身體的錯覺?但是男人是比女人更加感知覺的動物!如果不是有好感,如果不是真的喜歡,是不可能那麼溫柔、那麼隱忍,那麼的…小心翼翼…
龜梨含著淚在他身下婉轉承歡的畫面他永生難忘。
那麼孤傲冷淡的龜梨,願意敞開身體接納他,他在喜悅中也感到無限悲傷。
即使此時此刻他們如此纏綿悱惻,即使此時此刻感覺擁有對方的全部;即使看盡了他的淚水與喘息,他的微笑與羞澀,翌晨醒來,他們仍要各自奔富自己的歸處。縱橫人寰萍水相逢,爾後形同陌路各自分散。註定的必然讓山下絕望的閉上眼睛。
「所以你覺得?」咬著冰淇淋湯匙生田很誠懇地問:「是因為你的技術太差把人家嚇跑了嗎…?」
「不是!吼!!!生田斗真!!!我是很認真很苦惱告訴你這件事,請不要用那麼輕浮的態度來回應我好嗎!?」
「我很認真啊。」生田很無奈。「問題癥結在於,你自己最親近的人心裡想著的事情,你都不能理解,我一個外人,又怎麼可能理解?又或者,你比較相信一個局外人提供的意見,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心?」
「可是人家不是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那只是沒有用心思考的傢伙在推託罷了…」生田掩嘴輕笑。
時間過得再久,任憑相貌如何改變,山下智久在生田斗真面前一直都像是一個小桃子,傻呼呼毛絨絨天真的樣子,讓生田不得不對他傾注更多關心。
「P…我不是KAME,所以不能妄加論斷他心裡的感覺。但就我自己對他的了解,KAME…是一個很容易胡思亂想的人。仁的出走對他打擊非常大,這樣的時刻你又不能時常陪在他身旁,你要他怎麼不去擔憂你們的未來呢?一句淺薄的喜歡能夠成為支援你們感情的後盾?我不這麼認為…。妄加揣測都是無用,能夠最快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就是你直接去找他談談。光只是坐在這裡逃避,根本什麼問題也解決不了…」
「我明白和也始終覺得不安…但是我究竟能為他做什麼?我甚至連他一個能夠時常陪伴在他身邊這種微薄的心願都無法替他實現;而如果我沒有辦法給他最想要的,我們又為什麼要在一起呢…等等…」山下躑躅一陣,突然放聲大叫。
「你你你你你你我剛剛沒有講出和也的名字吧吧吧吧──」
就說你笨你還真是有夠笨!生田無奈地搖搖頭:一個認識頗多年以前本來看得很不順眼的傢伙,最近因為一起工作的關係經過幾個月朝夕相處居然莫名奇妙看對眼了!對方最近因為大親友出走而傷感,怎奈兩人工作都太忙沒有時間互相撫慰;前陣子好不容易奔回本壘H了,對方卻留下一張掰掰的紙條某人還真就傻呼呼以為他們真的要就此掰掰而肝腸寸斷。
符合以上條件的人本就已經不多,先不管TOMAS生田推理能力怎樣,重點是。
龜梨和山下的事情根本已經全世界都知道了啊。
究竟是從誰那裡洩露的口風我們無從知曉,既然已經被揭穿就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山下往後一倒。談談,他也想,問題是龜梨會願意給他機會嗎?
而誠如龜梨所言,他們是如此難以相聚,這個樣子,在一起還有什麼意義嗎…?
「就是難得相見所以才要在一起不是嗎?」生田突地笑了,好像他是一個白痴。「”只要結婚的話,每年就一定會見上好幾次面了對吧?只要一想到知道自己優點、隱私、短處的人就在這個世界某個角落存在著,就已經足夠了不是嗎…”」
「你怎麼把野豬的劇本背得那麼熟…?」山下悶悶地説。
「只要想到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令自己這麼牽掛的對象,光只是這樣,就足以構成所有喜歡他的原因了,難道不是這樣嗎…」生田呵地一笑。
「去找KAME談談吧,語言不正是為了溝通存在的嗎…」
「好了不要再用那種像老師一樣的口吻和我說話了我聽了頭好痛…」
「呵呵…那就加油喔!」
山下鬆了一口氣,望著彼方朝他笑得一派燦爛的生田斗真,突然覺得很安心。
就是這樣的感覺吧。朋友加兄弟加死黨的相除,就是他與斗真之間的關係。
他們參與了對方截至目前為止生命的一半,對彼此都再了解不過,在這樣的斗真面前,所有心事與不安都無所遁形。他喜歡斗真的笑容,那會讓他有一種被救贖的感覺,以前是,現在也依然如此。
為了不要再度失去,他只有放手一搏。
只要寂寞了,我們都可以很快找到一個替代。龜梨無所謂地笑笑,關上手機蓋。
山下和斗真的交情他是知道的,他們曾經那麼親暱的樣子,他也是見過的。
而現在明明是他自己主動放棄擁有山下每一個表情的機會,他又憑什麼不開心?
毅然決然放棄這段定會一路糾結下去的情感,為什麼本應感到輕鬆的心情。
此刻卻愈發沉重起來。
他真討厭自己這樣反反覆覆折騰。
明明早就決定好的事,全都因為那個名字,那個人而一而在在而三亂成一團。
就像現在。才剛提醒自己不要再去在乎那個人的事情,卻仍在看見山下新的日記裡和斗真那麼熱切的對談裡徹底崩壞。
他知道自己有多麼容易吃醋多麼小孩子脾氣,仁說得沒錯,他就是一個小孩子。
渴望受寵害怕寂寞,認為所有人對他好都是理所當然,不懂珍惜又彆扭。
所以才會落得一個被所有人放棄的結果…龜梨閉上眼睛,深呼吸。
不許再哭了。即使再怎麼示弱,也不會有一個肩膀和一個胸膛來給他依靠的。
時間已經逼近年末,儘管再怎麼不願意,他還是必須見到那個現在最不想見的人。
但是一定有辦法忽略過去的。我們一定能夠謹慎避開傷害,努力生存下去的吧。
「聖?」休息室門被打開又關上,龜梨喚了一聲,沒有得到回應。
休息室裡沒有其他人,氣色很差的龜梨被上田數落一番後強壓著休息,其餘人都上舞台去查看狀況和確認出場序了,被遣去買營養品的聖不是應該要回來了嗎?
懶懶睜開眼睛,眼前站著的,卻是凌亂黑髮散在刷白襯衫上,帶著一點不知所措眼神的,山下智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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