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啊！你戴了！！！」有如發現新大陸般堀北驚叫著捉住山下手腕，音量之大讓至今仍讓人感覺有些難以適應與拍攝野豬時氛圍迥異的片廠內所有工作人員全都對他們行了一個深深的注目禮，山下滿臉尷尬急急把小姑娘拉到休息室裡。
「我們走好久才找到耶！你喜歡嗎？」然後門才關上小姑娘就著急地問他，面對那麼真摯無邪的笑臉，山下只能吶吶地乾笑。
確實是一支非常細緻的錶，即使沒有充沛光源也能反射出令人眩目光芒的藍水晶表面。偶然在雜誌上看見，就一直想找個時間到專櫃上去找，可總沒等到足夠長的休假；如今雖然在因緣際會下意外得到，可惜，初見時的美好早已經無蹤無影。
他想不只是手錶，或許很多時候很多人事時地物，一旦錯過、就再難挽回得到。
「幹嘛謝我？」堀北抬起頭來好像瞪了他一眼。「那天我走得累死真的超想殺人，可是龜梨君就是不肯放棄。」然後放下他的手腕逕自走出休息室的門。
「有的時候我還真是不懂修二為什麼就這麼重視彰。」
被某人指桑罵槐卻毫無反駁餘地的山下沮喪的看著走出門去堀北的背影。
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雖然很想找到龜梨和他好好談談，問題現在他們現在無論哪個都一樣忙得分身乏術，能顧得上活命就不錯了哪裡還有法子去管別的事情。
偶爾赤西也在演唱會結束後的夜晚無預警造訪他家，若無其事佔領客廳電視開始欣賞他們演唱會當天的錄像。每一次山下都會非常不理解赤西這番所作所為到底是想要向他表達一些什麼，然而當他看到聚光燈下閃閃發亮意氣風發看上去精神不錯的龜梨時，就會忘記自己明明想著要回房間唸書寫報告了的這些瑣碎事情。
並非安於現狀，只是無能為力。要說是作繭自縛或許也可以。
被搖醒時天才濛濛亮，龜梨恍惚地睜開眼，赤西正站在他身邊漾著一臉笑。
「小龜。」然後傾身探探他額頭的溫度。「起得來麼？」
他點頭，從床上直起身子。赤西已經做好出門準備，晃蕩著手裡的車鑰匙。
從早上開始就有一個採訪，經紀人確實要他們早點到事務所集合。
但是看看手表的時間。什麼！？才凌晨三點多，再怎麼早也不是這個時間吧？
「看看現在幾點鐘！」龜梨索性躺回床上，用棉被摀住頭。
赤西的聲音帶著滿滿笑意。「起床嘛，帶你去個地方。」
不情不願探出臉，赤西站在床畔朝他笑得一臉誠懇。可龜梨清楚知道，某BAGA越是露出一副毫無心機的表情，就表示事情一定越有奚蹺。
不過還沒忘記寄人籬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龜梨只得強撐著身體坐起。清醒，馬上想起昨個夜裡赤西對他說的那些話，已經忘記的那些又全湧上來，本來撥著頭髮的手也僵住了。
他該怎麼面對赤西呢？
沒有察覺他的為難，赤西只是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往窗外看，仍是一片闐黑。
「要去哪？」面對赤西沉默的背影，龜梨試探性問了一句。
「…跟不跟我來嘛？」然而上一秒看起來還挺有憂鬱少年氣息的赤西下一秒卻突然變身成小可憐一樣蹭到他身邊，拉住他的手。
龜梨看見他頭上有一撮睡亂的頭髮，忍不住用力拍了那個毛茸茸的腦袋兩三下。
「傻，哪一次你想去哪兒我不跟你了？」
他們不就是這麼一路依賴著走過來的嗎？
乖乖穿上赤西從衣櫃裡給他指派的衣服，全都大了一個尺碼。車子駛在空無一人的街道，在熟悉的城市裡兜了幾圈，不一會兒便遠離喧囂，來到靜僻的鄉間小道。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龜梨壓低鴨舌帽簷，身邊的赤西難得一語不發。
「聽聽音樂好不好？」覺得車內氣氛靜得有些悶的龜梨摸摸車子裡的唱片架，指尖輕巧滑過那一整排CD，隨意抽出一張，看到什麼之後，又悄悄放回去。
「為什麼放回去？」看上去直視前方的赤西微挑起眉。「其實還不錯聽啊。」
沒有回答，龜梨的手就這麼壓在CD盒上沒有半點動靜。
趁著等紅燈的片刻赤西一把搶過他手裏的CD片按開音響，手腳俐落按下PLAY。
很快車內就響起熟悉的聽了千百遍的旋律，即使不願意也會自然地輕輕哼起。或許只是習慣吧，習慣那三個月裡，總見得到他的笑臉，身邊總是有他陪伴。那段時光，他有時幸福得忘我，忘了他們事實上只需要建立三個月的親密，忘了他們的情感是以劇中人物的友好關係為前提。
總是會習慣的。當初怎麼習慣他的溫柔，現在就怎麼習慣這種失落。
車子停在寂寥的沙灘上。他一愣，這個海邊，也就是之前和P來過的那個海吧。同樣的景致，夜晚和清晨感覺截然不同。碰巧遇上漲潮，海水來勢洶洶，拍打上岸氣勢磅礡。
遠眺便能夠看見海的彼端有一些亮光。微弱的曙光，正準備給整個天空塗上晨曦。雲層有些厚，但仍可以感覺到旭日正東升，天幕由遠而近，漸次轉換色彩。
他們凝視著遠方，誰都沒說話。
已經不是可以笑著睡過去，或者並肩坐著無憂無慮的年紀。
有許多碎屑渣滓的海灘，只得站著聽得耳邊海浪破碎的巨大聲響。赤西領著他不斷往前走，彷彿要造訪那海天交會的最終一點。微涼的天氣，不時潑上褲管的冰冷海水，緊跟在赤西身後，龜梨真的弄不明白赤西的心緒。
朝靄以及海邊的晨間景色確實相當吸引人，但龜梨實在不懂為什麼他非得強撐著宿醉的身體陪赤西作傻事不可。才想著要把某BAGA喚回頭，耳邊已經響起熟悉的旋律。
其實仁唱歌真的是不錯的。聽著赤西的聲音，龜梨默默將已經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一直以來赤西的聲音都和他們其他五個人完全不同，中氣十足，即使此刻碎在風裡，也能夠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他認得這首歌，赤西始終覺得未完成的「紫」。
他真的覺得這首曲子這樣的完成度已經很好，可是赤西就是不滿意。完成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也不肯拿出來唱，唱完以後又覺得很羞恥。
原來BAGA也能寫出這種曲子啊…在STAFF和TTUN四隻錯愕兼欽佩的眼神中龜梨始終沒有忘掉赤西在訪談上被問到歌詞意涵時困窘的表情。
＂就是，喜歡上了，有男友的女孩…但兩個人，還是會一塊兒出去玩…到了清晨的海邊，便一起看見天空中漂亮的紫色吧…啊啊啊！＂
他在一邊看赤西被問到只差一些就要惱羞成怒的樣子，終於忍俊不禁地笑了。
單純的仁。舞臺上如何煙視媚行巧笑倩兮，私底下卻是那樣毫無心眼孩子一樣的。
那樣的赤西在鏡頭轉變的瞬間朝他露出求救的眼神，他笑著替他接下最後一句。
「是真的。那樣美麗的紫色，我和仁，曾經一起看見過的。」
是呀。我們有什麼機會和伙伴以外的人一起去見到這麼美麗的風景？
我們又有什麼機會能夠坦率的向別人吐露自己的心事呢？
在人前永遠光鮮亮麗，事實上卻連戀愛的資格都被奪去，所在的世界看上去很大，實際上卻是狹隘無比。從少年時代到未來，永遠都在屁點大的人際關係裡盤桓，轉來轉去仍然見不到出口，於是傻傻的喜歡上身邊的人然後被甩。
還天真的以為這一切就叫做愛。
他很喜歡赤西，也希望永遠和他在一起。想永遠做他的朋友，想永遠見到他開心。
這樣的心情從最初相遇，他握住笑著朝自己伸過來的手的赤西開始，就從未變過。
漂亮的仁，有時候又傻傻的，明明比他大上兩歲卻沒比他多點見識；從沒有說過他醜，總是保護著他照顧著他，替他著想為他出頭…
胸口悶得慌，龜梨感覺自己最近淚腺特別鬆，好像一不沒拉穩就會水庫洩洪。
幾乎沒法去看赤西單薄的身影。海風將風沙拂進眼底，扎得他雙眼發痛。
強烈的無力感席捲而來，他居然連究竟該保持原狀或打破現狀都不明白。
沒有走過去打擾赤西，他清楚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也沒有權利。
只得任憑赤西的聲音如潮聲般幾乎要將他席捲、掩埋、吞噬。
雲層密佈的天空在一瞬間亮起，愈發強烈的陽光刺痛他的眼睛。
今天的天空並沒有像五年前那樣，在日出前一瞬，變成紫色。
那些風景是不是再也看不見了？已經逝去的是不是絕對不會再回來了呢…
他很喜歡仁，現在也一樣的喜歡。
可是所有讓他心亂如麻的理由卻全都因為另一個名字。
他總是那麼無止盡的在想著那個人的事。
近乎病態地凌遲自己，不斷的自我折磨。
直到有一天能夠不再眷戀他的笑容為止。
一進休息室就看見平時總是捧著參考書在唸的堀北一反常態整個人蹲在一角的電視機前，表情咬牙切齒，義憤填膺。一見到他進門，立刻跳起來用像跟他有仇幾乎要扯斷他手臂一樣的力道抓住山下將他按到螢光幕前。過近的距離讓山下根本看不清畫面只看見一堆炫目的光線，好不容易把臉離遠一些終於發現是有關於KT演唱會的報導。回事務所時也聽小山他們說起KT出道控算是相當成功，想必是報導大成功之類的告捷消息吧…
可是當山下再更仔細聽下去時立刻就倒抽了一口冷氣。
高朋滿座是沒錯，六個人裡也沒有任何一個誰出差錯。
可是那些該死的YARAKASHI的聲音未免也太大了吧！？
「這些死女人，這些死女人…啊啊啊我真的好生氣啊！！！」捉住山下衣領前後搖晃，堀北的樣子看上去已經瀕臨崩潰邊緣。
啊，為什麼？被搖得有些暈眩的山下也弄不明白為什麼人類有時候就是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想要去傷害別人。那些人究竟是哪裡得罪我們？又是看不順眼到怎樣的程度才會對他做出這麼歇斯底里的事情呢？
這些問題說不定他也可以好好的問問他自己。
待到堀北放開他之後山下才恍恍惚惚地坐下，呆滯地把劇本攤在腿上，努力把台詞一行接一行掃過去，卻完全不知道它到底是在寫什麼東西。
他現在在做什麼呢？對了對錶，已經十點多，想必是和工作人員在一起吧。
會有人安慰他嗎？會的吧，還有仁他們在不是嗎？
副導走過來詢問他是否能夠先走一次位，他無意識點頭，拍拍身子站起來。
眼前堀北用清澈外加催促的眼神使勁望著他。
就說這裡和野豬完全不同，和他一起拍戲的都是大前輩啊；雖然他是主角，但是也不能做一些太出格的事情啊…山下看著攝影師正在提醒打光師調整位置，場記和打板悠閒的走過來走過去，所有人交談的聲音全都化成一片不知所以不明究理如同機械運轉般的嗡嗡聲。
他垂下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真的非常抱歉！」然後無視助理飽含錯愕與驚恐的眼神迅速抓起放在涼椅上的外套和車鑰匙。
「我也很擔心龜梨君，請你代我說一聲了。」衝出去之前堀北在他耳邊小聲笑著：「雖然想和你一塊去，可是，如果連我也跑掉，不太好吧。」
沒空理少女眼中似笑非笑的詭異眼神，山下用力點了兩下頭。
「那就麻煩妳留下來替我應付大家的憤怒吧！」拍拍堀北肩膀顧不得道義，再不跑就等著被五花大綁綑回現場，山下衝出攝影棚，一心一意跑向他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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